《三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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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亥时。
已入秋,凉风轻轻抚着殿前的帷幕,延华殿灯火通明,雕花香炉还在微微散着余香。在那看似雍容繁锦的围墙中又藏着多少暗涩阴影的事物,当一切东西失去了华丽的外表,里内不是空缺便是灰暗。
殿前跪着一人。
“门井一案已威胁到陛下安危,臣愿自请出宫调查此事,望陛下批准。”
那人披这一身灰白衫,腰间系着月牙形的玉佩,布衫宽大曳地。剑眉微皱,狭长的丹凤眼微低着。偌大的殿堂无旁人,慕迟炎的声音回荡着。
殿前龙椅上的人微颌,抬手道:“准。”
2
出了宫门游荡在路旁,长安街今夜分外热闹,灯火通明集市繁多,似是花灯节。慕迟炎敛着袖走在街上,身旁各种货物零琅满目,小贩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慕迟炎站定,他想已多久没有再回味这种温暖的感觉了,宫中太冷,更多的是人心,他早厌倦了这尔虞我诈的世界。最开心的时光还是在小时候,和小舅舅偷跑出宫只为在集市上买一盒桂花糕,那馨香是御膳房做不出的味道。
慕迟炎沉浸在回忆里,忽觉耳边嗖嗖风声,心里暗叫不好再躲闪已不及。只听“铛啷”一声的金属碰撞,一支短剑掉落在身旁。慕迟炎飞速向那黑影追去,怎奈那人狡猾见失手便顷刻没了影。慕迟炎转身,看见一红衣女子依着木栏,把玩着披散的青丝抬眼淡淡的看着他。慕迟炎拱手作揖道:“多谢姑娘方才救命之恩。”
“公子出门在外还是多小心为好,一时疏忽会让小人有机可乘。若真要谢我,便随我放个花灯。”她把青丝倌在耳后。似是打定了他会跟上,转身便往前走。
来到河边,她挽起袖子燃着烛心,素手把它放在水里轻轻一推,指尖方离花灯便轻巧的向前游去,拨开一阵涟漪。她站在湖边静静看着灯,他站在湖边静静看着她。
“你可知忘川边的三生石?”她突然轻启朱唇开口道。“一世缘起,一世情深,一世惘失。忘川的冤太重了,载不动这小小的花灯。”她似是自言自语。目光看着渐行渐远的花灯。他不解,却未询问。
二人望着湖伫立,岸边放花灯的人有许多,星星点点犹如星河。良久他开口:“敢问姑娘芳名?”
“山有木兮木有枝,小女子名曰有枝。”叶有枝收回目光,眸光盼俏的仰头看着慕迟炎。他朔然就沉溺在这眸子里,那里面有太多深邃的东西,被软羽柔柔地裹住。
“公子呢?”叶有枝继续开口道“岂是不信我?”
慕迟炎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盯着河上飘远的花灯道:“慕迟,名炎。此地风凉,有枝姑娘趁早回去罢。”
3
是夜,慕迟炎和衣躺在客栈的塌上,他在回想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竟是如此熟悉,可记忆中却毫无细节所寻。起身走至庭院,在月光下伫立许久,一个身影从黑暗出闪出来,行礼后道:“雍王爷,臣已经查到了门井一案的幕后者,如您料想正是皇上的心腹,这是他们串通的信件。”
“恩,知道了。”慕迟炎收下了信件道。
“王爷,这件事需不需要禀告太后。”黑衣男子微微抬眼,试探的询问道。
“不必。”慕迟炎抬手制止道,“老狐狸的全部尾巴还没露出来不可打草惊蛇。”
“是。”黑衣男子闪去,消失在月光下。慕迟炎回到屋,把信件在烛火下一燎顷刻消失。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簪子,雕花极为简朴但丝毫不失大方,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那时他偷偷藏了起来,并没有物归原主。
“叶有枝。” 慕迟炎轻轻唤着,微微眯起眼“并不简单罢。”
“山有木兮木有枝”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下一句为何?”
那双眸似还在眼前一样,紧紧盯着他的眸子,流光溢彩的盼俏着。今夜如此寂静,当然也无人应他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4
慕迟炎次日清早就已来到茶舍,与今日约定之人碰面。已是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人影。慕迟炎注意到二楼西窗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但碍于窗棂阻隔并不知主人是谁。良久,那人终于踏门而入,着一身白衣披黑宽敞,腰间挂着一把佩剑,剑的主人很爱惜它,看得出经常擦拭有些金属处已颇亮。来人 落座于桌前,露出一双饱经事实却仍眉目如剑的眼睛,虽已中年却隐隐透露着气宇不凡。
“幸会南山派主。”慕迟炎先发制人的开口道。那人也不急不忙,落座后摘下配剑置于桌上,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方抬头漫不经心道:“不知雍王爷私下约见为何事?”
慕迟炎笑道:“叶派主好记性,那日派主私自截了我的人,莫不是装作不知道?”
叶楼仰脸一笑,盯着慕迟炎的眼睛道:“那就现在这给您配不是了,但若非王爷的人有意于其他,鄙人怎敢如此大胆,所以这人是不会还了。”
“那就多有冒犯了。”慕迟炎眉宇一皱,翻身拔剑,顷刻二人便打斗起来。
慕迟炎隔空劈下一剑,叶楼急忙用剑一挡,谁知慕迟炎的剑半路改道手腕轻轻一挑就从叶楼的剑下划过,直逼咽喉刺去。
当时是,阁楼和旁侧无数人影闪出,皆手握剑或弓箭,统统朝着慕迟炎。他也注意到,二楼的那人依旧静坐着,淡淡的目光观望着楼下的场景。慕迟炎收回目光,看向被要挟着的叶楼道:“约叶派主谈事而已,备着这么多人有何用意?”
叶楼抬手让他们退下,慕迟炎也缓缓收会剑,却见慕迟炎转身时,叶楼手腕一提剑刺向他。似是料到这背后一击,慕迟炎并未转身,翻身攀上二楼,破门而入拉起那人便从窗口跳出。许是估及他所携之人,没有人敢向他们射出一箭。
“派...派主,雍王爷携着小姐逃了。”良久一个下人半跪着微颤的向叶楼报告着。
叶楼面色欲发凝重,怒然把剑扔于地下。
“给我追!”
5
慕迟炎带着怀中人奔波许久,才在一条溪边停下,绿油油的草衬着缓缓的溪流,静静地流淌着,偶时击到溪边的石子,溅起点点水花,又润湿了溪边的无名草。
站定,慕迟炎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人歉意道:“方才多有冒犯,望姑娘海涵。”
“不打紧。”叶有枝轻轻挥了挥手,笑道:“我也多谢公子带我出来转转了,父亲平时管束的紧,几近不许我出门,这一出门便是打打杀杀的场面,看得我眼都发酸了。”慕迟炎爽朗一笑接着道 “这一趟出来可不容易走了,但姑娘若是不想回去,还希望姑娘帮我个忙,演一场戏。”
“哦?为何事?”叶有枝眨眨眼睛,她的眸子极美,望着久了便陷进去出不来,这般的柔情动人,盼巧生辉。慕迟炎不敢深寻这其间的魅力,不着痕迹的避开她的目光。
“假装我与叶楼的打斗中虏走了南山派主大小姐,他们必定追出来救你,而我又以性命相威胁逼迫他放了我的人。”慕迟炎勾唇一笑“其中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带他去一个地方,见一位故人。”
叶有枝挑了挑叶眉,抱臂道:“你认定我会帮你?他可是我父亲。”慕迟炎仰头笑道:“可我知晓,叶楼至今未曾娶一妻一妾,又何来女儿一说?至于你为何认叶楼为父,想必也有自己的目的吧,但我对此不感兴趣。”
有枝摊手,勾了勾唇:“炎公子已将我打探至如此,又接机掳走了我,与其说是请我帮忙,不如说是一切早有安排?算至此,我岂还有拒绝的道理。”有枝笑道,把些许被风吹起的碎发抚至耳后。
风继而吹过,日头渐渐偏正,许是到了午时。“时间不早了,先找个客栈落脚再说。”二人遂离开,向古泷镇奔去。
6
西华楼,六角亭。
“陛下。”
慕迟御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处略微苍凉的风景。
身后倚着一个身着紫色长衣的女子,流动的金丝镶在光滑上等丝娟上,花纹的雍容足以显出身份的高贵。顺着白皙的脖颈往上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柳叶眉之间点着淡淡的丹红花纹,唇色妖艳,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更是锦上添花。
“陛下,此地风凉为何一人独赏残景?”云燕勾唇道,眉宇间尽是妩媚,一切的花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
慕迟御转过身,眼神中的异样情绪散去,面无表情的开口:“燕儿怎在此地,不在风仪宫歇着然而来此处寻朕。”
“臣妾想陛下了嘛,早朝初下就不见了人影,今日几番打听才知陛下在此独自赏景便一同寻来了。”
“那你应该知道朕不喜欢被打扰。”慕迟御冷着脸。
若是换了其他妃子自然不敢贸然打扰慕迟御独处,他冷着脸的时候令人感到压抑更加不敢招惹。可云燕又是何等人物,太后云氏堂兄的侄女,其父又是朝中重臣,其兄长云鉴亦在战场上名声赫赫,云燕又生的娇媚,平步青云,现已是皇后之位。慕迟御对她平日里赏赐无数恩爱有加,其他小主只能看在眼里唯有羡慕却丝毫不敢言其他,宫中对于这位恃宠而骄的主只敢顺哪敢逆。
“这么荒凉之景哪里有那么好赏的,臣妾命御膳房早早备好了最爱的桂花糕点,但有佳肴却没有陛下陪伴,臣妾哪里吃得下呢?”云燕嘟着嘴,些许委屈的瞅着慕迟御,美眸流光溢彩着娇媚让人怎不怜爱。
“你啊。”慕迟御舒展开皱着的眉,手指轻轻点云燕的眉心“那就随了爱妃的一片心意,摆驾凤仪宫。”
云燕掩着嘴轻笑,满足的挽着慕迟御的臂走去。心中冷笑道:言许音你看啊,皇后之位是我的,后宫是我的,陛下也会是我的,而你就在黄泉之下好生呆着吧。
7.
古泷镇
待二人抵达已是傍晚,日光把缓缓的把最后一丝余晖收回,天色渐暗。小镇的集市依旧热闹,商人们赶着乘着货物的马回家去,想着家里还有尚温的菜肴和等待的家人。偶尔一溜烟跑过两三个玩闹的孩童,嬉笑一路,撞到小贩菜摊和路人引得混乱。华灯初上,火红的灯笼映照集市显得更加热闹繁华。
叶有枝带着慕迟炎兜兜转转穿梭在人海中,拥挤的人群把二人挤的东倒西歪,终于走到了一家铺子,叶有枝随意的抽出两把凳子坐在油腻腻的桌旁,并招呼慕迟炎坐下。
她此次出来游玩似是十分开心,素手抓着两根筷子在木桌上一下下敲着,又大声的冲小铺老板喊道:“小二,两碗馄饨,速速的!”
事毕,叶有枝向坐在对面的慕迟炎淡淡笑着开口道:“炎公子很少来集市?”
慕迟炎也放松下来,眉宇见也渐渐淡去警备,就这样和叶有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久后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便随着小二的一声长调端上了桌。二人早已饥肠辘辘,一路的奔波辛苦全化在这一小碗尚有着热气的馄饨里。
慕迟炎偶然抬眼瞥见叶有枝,她正专注与眼前那碗馄饨。慕迟炎往西多见宫中姿态美好的女子,饮酒进食个个敛袖掩口做尽娇美之态,虽是礼仪之道,但长久一来他只觉得乏味繁琐。
与之相反的是,叶有枝能身处南山派主千金之位修得礼仪姿态,而在这小小集市也放得下身段,依旧细嚼慢咽但大方确实绰绰有余,偶尔咀嚼时的嘟嘴也有些许可爱之处。慕迟炎顿住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有枝,叶有枝似是感觉到有目光投来,抬眸一脸迷蒙看着慕迟炎,堪堪吞吐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慕迟炎爽朗一笑,体现出声音的主人真实的欣悦,目光柔和的解释道:“看你吃的很香的样子。”
叶有枝低头微窘,但又旋即笑着道:“少时曾淘气的一人跑到集市玩闹,就为了买平日最爱的糕点吃一碗小馄饨,家里管教严所以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现在又回味不知已过了这么多年。”
“哦?看来你我二人少时还有着相似的经历,我也曾偷偷和小舅舅跑出来买小吃,疯玩起来就是半日,待落阳之时才回家免不了一顿打骂惩罚。”慕迟炎无奈的笑着,眼中是被回忆融合了的温柔。
但二人内心却不约而同的悄悄验证了一件事——他们的身份都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