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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新生儿科

2023-09-01  本文已影响0人  令狐公子0719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四联弹||守护】主题征文“现实”组

感谢红尘久客赠图

1、

夜色静悄悄的,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在璀璨的城市灯光下,夜空呈现幽深的蓝黑色。

一岁多的阿娥坐在新生儿科杂物房的小床上,用小手掏着半截西瓜吃,谁和她抢她都不愿意,像个抠门的小财主。二十三岁的护士韩燕还没伸手触碰到她,她边抱着半截西瓜边扭过头背对着韩燕继续吃起来。韩燕无奈地笑着用手点着她的小辫子,说真是一个抠门的小家伙,这块西瓜都忘了是谁买的了。

她上臂与身体夹紧,前臂与上臂呈90度,拇指贴边,端起医用托盘去给病房里的孩子换输液水,待忙完再来到杂物房见阿娥将啃了洞口的半截西瓜盖在自己的头上,露出雪白的几颗牙齿,咧着嘴笑,脸上沾满了红色的西瓜汁。

“哈哈,阿娥,你在干吗呢?”韩燕大笑起来,捏着小脚步轻轻地走过来,想伸出手打她屁股。终究是不忍心,将她头上的西瓜取下,见已蓬乱脏兮兮的、红色西瓜汁的头发,佯嗔她,“阿娥,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给你再洗澡啊。你看身上都脏了。”

新生儿科有洗澡的房间,它供新生儿洗澡,外面的隔间也可以供值班的医护人员简单梳洗。韩燕把她抱了起来,脱了她的衣服,将其放在大澡盆里准备给其洗澡。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意欲走进来。

“等一下。我给阿娥洗澡呢。”韩燕头也不回地阻止,吓得身后的主治医师王元急忙退了出去。

给阿娥换上了红色的睡衣,韩燕摸着她的小脸,“阿娥啊,过会就睡觉了,辫子就不扎起来了啊。”说完拉着她的小手又进了杂物房。

这间屋子位于医生办公室、值班室之间,六七平方米的样子,放置着两组铁皮柜,一张一米长八十公分宽的婴儿床。铁皮柜里都是些新生儿科资料,五年一次的三甲医院复审、三年一次的大型医院巡查、每年的几次专业质控检查,不仅让里面的资料堆得很满,且更新很快。

婴儿床是阿娥睡觉的地方,粉红色的被褥、玛卡巴卡图案的小枕头,床上方又悬挂了一些气球;床北侧的墙壁上贴了一些儿童图画,不过上面已被阿娥用水彩笔画得不成样子。阿娥像是天生的画师,喜欢拿着纸笔乱涂乱画。

新生儿科的辛主任宠溺地对她道:“阿娥啊,柜子千万别乱涂乱画啊。”可是谁又能拦住这个闲不住的小家伙呢?柜子表层依然有阿娥的大作,代表太阳的线条、乱七八糟的草地、十字架形状的鸟……韩燕与其他的护士因为看管不好阿娥的乱涂乱画,被科主任、护士长训斥了好多次。他们这是管不了小的,但能管住他们这些大的。阿娥也不知道坏了多少东西,打碎的输液瓶子也不知道多少个。辛主任曾在早会上对秦护士长说,“阿娥正是好奇的年纪,东西坏了事小,别伤到她。钱,由我们医生出。日常的照顾,就得辛苦护士了。”

韩燕给阿娥盖了几次被子哄她睡觉,可她还是在韩燕转身离开的瞬间,又掐点般地蹬开被子。面对这个被科室团宠的阿娥,韩燕假装生气,双手叉腰、眼睛瞪着,在阿娥有点委屈的乖乖自己盖上被子的时候,自己又心软地走过去安抚她,“阿娥,我们护士是在护士站休息的,那里睡眠不好。值班的医生王元又是个男的。你辛爸爸、秦妈妈已经在科室说过了。待你满一周岁,尽量不让你和男医生睡在一起。”

阿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是更委屈了,眼泪扑簌地往下掉,依偎在韩燕的怀里,“阿姨。”

这简单的两个字把韩燕说哭了,她明白阿娥的心思,只是想让自己多陪她一会,只是还不能将这个意思清晰地表达。她将阿娥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

王元笑嘻嘻地走进来,看到她俩,笑道:“小孩子生性好动,这么早也睡不着。我家里就有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我今晚带她吧。怎样,阿娥?和王叔叔一块睡?不过要在医生办公室独自玩会,叔叔还有手头工作没做完。”

好不容易些许安静的阿娥兴奋地挣脱韩燕的怀抱,从床上爬起来,摇晃着、踮着小脚奔向王元。这让韩燕有点前功尽弃的感觉,无奈地望着已被王元抱起的阿娥。

2.

因阿娥的缘故,新生儿科的晨交班一年多前新增了一项内容:阿娥的昨日情况。

韩燕站在护士队伍末尾、医生办公室靠门口的位置,放下护理交接班记录本,拿起阿娥看管日志,一本正经大声地朗读,“阿娥身体指标正常。昨日户外活动三小时,与计划少了一个小时,这是因她早上十一点才睡醒,所以户外活动只能集中在下午。早餐一杯牛奶、一个鸡蛋、葱油饼两块;中午半面鳜鱼、一碗米饭;晚上另外半面鳜鱼、一碗米饭,吃了些西瓜。”那块西瓜是买给自己、王元、阿娥三人吃的,只是不承想阿娥用手掏西瓜,糟蹋得不能再吃。

五十多岁的辛主任看了昨晚值班医生王元的通红眼睛,打趣阿娥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了,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参加交接班的十几位医护人员一起笑了起来。

韩燕忙完夜班值班后续工作,脱下白大褂,换上便服。与工作时年年不变的服装不同,那是一袭黑色的性感长裙。她蹑手蹑脚、轻轻推开值班医生房间的门,悄悄地走到床前。房间很小,除了上下铺的床,墙壁上一排衣服挂钩,就是一个简单红色木头茶几。在漆黑的屋内,阿娥露出小脑袋,正在下铺酣睡,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

韩燕在科室与其他当班的医护人员围着一个牛肉锅吃饭。医院食堂的饭菜虽然好吃有营养,但也禁不住长期地吃下去,总会厌烦的。附近的一家外卖店,他们将温的牛肉锅放在比较大的塑料盆,一百元一份,饭菜很香、生意红火。新生儿科值班的医护人员有时集资购买那家店里的牛肉锅,换换口味,打打牙祭。

叮铃铃的电话声响了起来,韩燕放下碗筷接听。

“我们这是产科,有个产妇常冰,二十九岁,头胎,两日前生下一个法洛四联症的孩子,她自己羊水栓塞没抢救过来,已于一个钟头前宣布死亡。现在家属正与我们医院闹纠纷。产检时虽然发现胎儿不好,但产妇坚持生下来。现在我们需要你们新生儿科将孩子接过去照料,毕竟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法洛四联症是先天性心脏畸形病,一般怀孕5—6个月可以查出。那位叫常冰的产妇目前已经是全院的新闻,不仅血站紧急调血,连本院的医护人员都被号召献血。巧合的是韩燕血型符合,她在那天献血200毫升。

值班的医生王元,听完产科电话即匆匆带着韩燕去产科。

天空蔚蓝、阳光刺眼,硕大的横幅悬挂医院门口,“A城医院草菅人命,还我妻子。”高高的几个大花圈下面,不知道多少个男男女女与医院门口的保安对峙;有人在医院门口边哭喊着常冰边烧纸钱,烟火缭绕的阻挡行人。前来看病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他们绕过花圈、人群,带着寻求帮助的迷茫眼神来到了A城医院,仿佛对这眼前的医疗争执场景熟视无睹。

韩燕走神之际,就见王医生已经走远,忙小跑跟了过去。

那是第一次见到阿娥,她才两天,头发虽乱却长,往下拉能接近眉毛。躺在包裹里的她,安静得很,听到动静睁开眼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王医生与产科的医生交接了下,就由韩燕抱回了新生儿科。

在院区走的时候,韩燕又忍不住往医院大门口瞧,那边还在乱哄哄的。“那里有你什么亲戚呢?他们知道你经过这里吗?”韩燕看着怀里熟睡的阿娥,轻声地问。

阿娥的名字是暂时的,是她在新生儿科的第三十天私下拥有的名字。新生儿科的固定内部业务学习结束,天已经黑了,看着皎洁的、圆圆的明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辛主任想起了苏轼的诗句及嫦娥奔月的典故,就说称呼她“阿娥”吧,希望她长大了像嫦娥一样漂亮,未来也可以与家人团聚。但她的官方名字依然是“常冰之女”

3.

常冰二十九岁,固执地生下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阿娥。护士将抱着刚生下的阿娥给她看,“常冰,这是你的女儿。你看看。”

她看了一眼阿娥,回到产房陪伴了两个多小时,喂了一次奶,随即陷入了昏迷,经两天抢救无效走了。

家属索赔一百万,医院自认没有任何医疗差错,羊水栓塞的死亡率高达80%左右,医院已经尽最大努力,连本地、合肥、上海的知名专家都被紧急请来会诊。这样的死亡是谁也不想发生的,产前检查、手术过程、病历文书……也没有可以挑出的毛病,因此医院拒绝赔偿。

“马先生,我们为你妻子常冰女士的事情感到难过。但我们是医生,不是神仙。我们也非常希望凡是接诊的病人,都能百分百救治好。你觉得这可能吗?因此,不是只要没被治疗好,就要找医院闹。你的女儿生下来,只见过母亲一面,现在还没有见过你。能否你先把她接回家?我们之间的事情再慢慢谈。你可以申请鉴定,该我们担负的责任,我们不会推脱。孩子是无辜的。”业务崔副院长诚恳建议道。

“老婆死了。女儿生下来是心脏病。我的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不给一百万,一切免谈。孩子,我也不问了。”阿娥的父亲马振山先生,在最后一次交谈中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法洛四联症患儿一岁内的死亡率30%左右,5岁内的死亡率约50%,10岁内的死亡率70%以上。常冰被送至殡仪馆,留下的女儿阿娥本以为只是在新生儿科过渡,没想到却迟迟没有人接走。因为医疗纠纷,家属不过问,福利院更不愿收留,她也达不到被收养的条件。医院只得逼着新生儿科多收留一段时间。面对新生儿科医护人员的不满,崔院长无奈道,“老辛,老秦。你们是科主任、护士长,和科里的人说,对常冰之女,医院在协调解决安排问题,你们先克服困难,好好照顾。她留在新生儿科产生的经济运行成本,不用你们科室承担。”

“她目前不治疗,能产生什么成本?主要是花心思照顾,像父母一样养孩子。我们是医生、护士,每天的工作很忙,哪有这个精力。”辛主任秦护士长发现崔院长话里的漏洞,觉得还是要争取将阿娥送走。

“唉,这样吧。你们新生儿科要是觉得照顾不了,就把她送到我办公室。我和院长、书记轮流24小时照顾。”崔院长的这句话,逼得两人不得不回科室传达院里的意见,新生儿科克服困难,集体排班照顾阿娥。

随着接触,新生儿科的医护竟然慢慢接受了这个新成员的存在。有段时间,院里下了决心解决这个问题,准备将阿娥送到专业的托儿所,再和马振山先生走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新生儿科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他们派人前往考察,带回来的消息却不令人高兴。

“若不是钱给得多,阿娥实际上达不到上托儿所的年龄。我们假装是知情人而不是医院里的人,跟那里的员工交谈,他们也担忧照顾不好。只有老板信誓旦旦地说没事。我们觉得不靠谱。”

辛主任征求大家的意见。科室一时沉默起来。这怎么能放心,还不如我们照顾呢,韩燕心里这么想,却不小心发出了声。资历很浅的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向大家微笑点头致歉。

“韩燕说得对。我们都习惯了。每人每天累一点没关系的。有孩子的人有经验,没孩子的人正好学习照顾孩子。”

“不累啊。我每天照顾阿娥的时候是最享受的时刻。我是不同意送的。”

“对。不同意送托儿所。那里不靠谱的。她太小了,连走路都不会,万一出了事。我们找谁负责。”

见新生儿科的医护人员非但不积极,反而主动向领导表示在医疗纠纷期间,他们可以代为照顾阿娥。崔院长笑呵呵地答应。就这样,她在新生儿科待到第10天、28天;待满一个月、十二个月。现如今,都已经一岁三个月了。

“阿娥,是我们科的新成员。大家欢迎!”在阿娥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达成了大家的共识。

随着阿娥一天天长大,对于她下一步的打算渐渐成了新生儿科医护人员的心病。因她的特殊情况,手术的最佳时机是在1-2岁之间,如果手术较好,她能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健康长大。

“阿娥越来越大了。她生命力很顽强,现在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每天都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得考虑她的手术问题了。再说,她也总不能一直待在我们科室,再过两年她也需要上幼儿园。我们不能再忽视这个问题,得考虑她的未来了。在这样稀里糊涂地下去,她就毁了。”辛主任在一次科务会上郑重提出了此事,询问意见。

大家集思广益,手术费用的解决可以通过集资、院内捐款的方式,但手术面对家属的签字却犯了难。阿娥参加了这次会议,她躺在秦护士长的怀抱里,扭头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这群叔叔阿姨讨论她的事情。韩燕见满脸疲惫的护士长,想把阿娥抱下来,她却把手搂得更紧了,呢喃依恋着秦护士长。护士长无奈地笑着摇头,示意韩燕回去找位置坐下。

“往前走走看看吧!老是纠结也不是个事情。我来分下工。由我去找院长,寻求发起院内捐款、集资、联系水滴筹;他们要是不解决,阿娥既然喊了我和老秦爸爸妈妈,我们提前商量过了就负责保底阿娥的手术费用。你们在座的是她的叔叔、阿姨,生活压力也大,只需负责帮我们照料。”辛主任想了一会,补充道:“老秦,你们护理部辛苦一下,负责寻找阿娥的家属获取授权委托书。告诉他们这病风险大但手术的治疗效果好、成功率也非常高,早手术、早安全,以防阿娥生命随时出现意外;只要他们同意手术签字就行,其余的不用他们操心。”

看到辛爸爸一脸严肃地老是提自己的名字,阿娥流下眼泪,秦护士长抱紧了她,轻拍着肩膀哄她。全科人员都略有佯嗔地看着科主任。辛主任尴尬地举手道歉,对着阿娥笑了起来,我胡说着呢,阿娥身体最好了,比在座的任何人的身体都好。

院领导层对阿娥的情况很熟悉,非常感动,也非常支持,书记当场表示,“老辛,院党委全力支持,让各个党支部发起捐款活动。手术费用也不需要你们保底,这是医院的事情,不是你们科的事情,更不是你老辛一个人的事情。”

因病历资料材料齐全,水滴筹的联系很容易。医院的内部捐款早已经足够,单新生儿科、产科两个科室的医护人员的捐款都超过了手术费用。

“我们将多余的捐款改为她日后的生活费吧。”新生儿科的医护打起了小算盘。

“不能瞒着其他同仁。我们就照实公布捐款数字,钱财用途;相信大家也都希望阿娥未来好,没人计较捐款超标,还来索回的。”辛主任道。

4.

阿娥的家属很难联系得上。她妈是外地的,寻找不到家人。她爸爸与医院打官司失败,审判结果未能如其愿,不再管孩子,独自南下打工,留下的手机号码已经变成空号。几经辗转终于取得联系,还未说几句阿娥的事情,他身边的女人抢过他手里的电话,得知可能会被起诉遗弃罪,开口道:“她妈妈被你们治死了,一百万的赔款一分也不能少。你们给钱,我们就接回来。听好了,别给我说什么法院不法院的,这就是我们的态度。”

“请你转告孩子爸爸。孩子一岁多了,她具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尽早手术。我们希望获得家属的授权同意。”

“没钱!”

那个号码就怎么也打不通了。派出所的民警也犯愁,这种事情现在也不好插手。检察院面对这种医疗纠纷,不太好以遗弃罪的名义直接起诉,建议走法院强制执行手续。手术知情同意书、授权委托书,无法取得,使得阿娥的事情又停了下来。阿娥无监护人,手术也一时不能进行。水滴筹已经不再受理这件事。她又像是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阴差阳错导致了谁都不能直接负责她。医院的筹资款项由财务部统一受理,且对外公示,随时用于阿娥的手术费用。

事情比想象的糟糕,阿娥渐渐出现了临床症状,稍微活动便呼吸困难,甚至都已有抽搐、缺氧导致的意识丧失。这牵动着新生儿科全体医护人员的心。阿娥好转后,又粘着这群叔叔、阿姨,辛爸爸、秦妈妈。她的记忆很短暂,每天开开心心的,虽有伤心事,稍微逗下便会又笑起来。年纪虽小,却很缺乏安全感。如果哪个医护人员因为忙碌不小心对她说话重了一点,她似乎就会多心,会继续更黏着这个他(她),直到你耐着性子哄她,她才安心,生怕哪个人会不喜欢她。

韩燕就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夜班新接诊了几个病人,忙碌得不可开交。阿娥在杂物房玩,不小心将饭盒打掉在地上,里面的饭菜洒了一地。韩燕没带笑脸地抱怨了一句,“阿娥,你咋这么淘气?这下子晚上咱们吃什么?”说完又忙其他的了。她不再敢撒娇,从床上爬起来,到了护士站拉着正在忙碌的韩燕衣角,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韩燕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是在讨好自己,就让她回屋睡觉,在自己越说她越拉紧自己的衣服,慢慢掉下了眼泪。韩燕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耐着性子,蹲下来帮她擦去眼泪,安慰她没事的,阿娥还是乖宝宝,自己很喜欢阿娥,这才让这个小家伙乖乖地回去睡觉。

面对阿娥的情况,等过几年手术可能比较危险,再说她渐渐大了,老是待在新生儿科也不是事情。想收养她的不少,比如秦护士长,儿子在国外读书,自己在国内也寂寞。但因为阿娥不是无主儿童,也不是在福利院,身份特殊的她无法被合法收养。

“老秦,我只有孙子还没有孙女。若能收养,还轮得到你啊。”辛主任笑道,“科里的年轻人也有人想收养的。”

新生儿科决定成立考察队,前往阿娥的老家,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其他愿意问事的亲属,获取同意。

5.

新生儿科医护人员的坚持感染了其他人,院里派出车辆、司机徐师傅全程协助。驱车出城东二十里往南走约一小时,途经两个集市,在白桦林遮盖的村道上往东拐进泥土路,越过赵大寨,终于见到了阿娥的村子。这个村落名字,韩燕只在阿娥和她妈妈的病历中见过,以为很贫穷、落后,没想到也有小洋楼。

它相当于隔壁赵大寨的耳朵村,中间隔了一条河。

“您好,请问马振山家怎么走?”徐师傅开着车,走走停停,询问路人方向。

阿娥的家位于马家庄的最南面,孤独的三间平房,一个小院落;与村里其他住户隔了一条石子小路,前面与左右两侧都是庄稼;绿色的、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攀盖了正面墙壁。

韩燕等人沿着墙壁下的泥路走到红色生锈的铁门前,门没有关,一对约六十多岁的老人听到脚步声,也正伸头瞧谁来了。

原来马振山离家外出务工前,将自己年迈的父母接来看门。老两口听说是A城孙女医院来的人,眼神躲闪恐慌,站着傻笑。既不让大家坐,也不驱赶走。

王元把来的意图告诉了他们。“我们医院心脏外科做过这类手术,成功率也比较高,但也不能确保没有风险。但娃娃如果不及时治疗,她一定有风险。马先生,我们联系不上,现在恳请你们同意我们手术,所需费用无需你们承担。还有,她已经一岁多了。这事情需要解决了。”

老人前面还不断地点头,听到不用承担费用,慌忙拉着老伴要跪下,被眼疾手快的徐师傅、王元拦住。

韩燕拿着拍有不少阿娥照片、视频的手机递给两位老人看。“大爷、大妈,这是你们的孙女。看她多可爱啊!”

老两口紧紧地挨着,腼腆被动地看那些照片、视频,时不时被手机里的阿娥逗得咧嘴笑。

“大爷、大妈,你们现在能不能别把我们当成医院的人?”王元声音有些哽咽,流下了眼泪,“我们也是娃娃的亲人。她也是我们的孩子,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走,我们做不到。”

老爷子身体有些颤抖,紧跟着哭起来,抹了把眼泪,缓缓开口道:“这是我们马家造孽啊。亲生骨肉不要。我还没见过孙女呢。”

未等进一步询问,老人又继续道,“我不识字,从来没出过远门。你们这是对娃娃好。我听懂了。你们是好心。我们同意。至于娃她爸的事情,交给我们来说。”

王元希望他能当面给马振山打电话,并让韩燕录像,毕竟他是孩子亲生父亲,是第一监护人。

“振山,我给你说A城医院的人来我们家了。你别孬种。自己的娃不养,你想干啥。你心咋这么狠呢?你不想你女儿啊?你不想,那我想孙女了。啥?人家来是想让我们同意娃娃手术。啊?人家不要钱!她那病不是早知道了吗?这和人家医院有啥关系?可同意?娃娃得接回家来了,得认祖归宗,老在外面算怎么回事。不让你操心,我和你娘帮你养孩子。好,好。等手术结束后,再说。”

虽然不能亲自签署同意,但目前只能以这种方式获得授权委托了。韩燕想着小阿娥终于有了希望,激动坏了,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黄昏时的余晖照在墙壁的爬山虎上,密集油亮,它们随晚风摆动。

6.

阿娥手术的前一天。她爷爷、奶奶被医院派车接了过来。“谢谢你们了。我们给你们跪下了。”老两口下了车,见到新生儿科来迎接的人就要跪下,被急忙搀扶起来。他们眼泪汪汪地想要拥抱阿娥。她吓得立马躲在新生儿科医护后面。

手术那天,新生儿科除了值班的人员要在职在岗,其他的人连刚下夜班的都主动留下来陪伴。他们给阿娥打气,“阿娥,乖。你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会在,会一直在。”

院领导高度重视这次手术,要求随时掌握手术进展情况。心脏外科的医护不敢大意,陈主任亲自带队主持这次的法洛四联症矫正术,科室副主任、另一组的组长做他手术副手,麻醉科廖主任做手术麻醉师;心内、心血管、重症医学科……知名专家做好随时会诊的准备。全院以最高级别安排了这场手术。

韩燕见头顶已掉尽头发只能靠周围留长发支援掩盖秃头的、心脏外科陈主任,安慰新生儿科的医护,“没事的。我们会把阿娥当成自己孩子的。你们新生儿科放心吧!”

三个多小时的手术,一切很顺利。两周后,新生儿科面临不舍。阿娥的爷爷、奶奶,想把她接回去抚养。

新生儿科没有留下阿娥的理由,她不是宠物,而是孩子。他们都不想承受离别的痛苦,周三拖到周四,周四拖到周五。经讨论,他们将分别的任务交给了韩燕。秦护士长安慰她,“小韩,辛苦你去送阿娥了。我年龄大了,单是想想就承受不了……”话还未说完,便哽咽难过起来。

韩燕像以往那样带阿娥外出进行日晒活动。阳光下的阿娥很开心。医院的徐师傅开车带着阿娥的爷爷、奶奶在医院门口等她俩,眼见许久都还不过来,就按喇叭催促。

“阿娥,阿姨很爱你,比你想象的都要爱你。”韩燕蹲下抱着她哭道。

阿娥眼泪汪汪的、似懂非懂地用小手帮韩燕擦眼泪。

韩燕鼓起勇气猛地将她抱起来,阿娥眼神慌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抱紧她的脖子哭了起来,“燕阿姨,我要回家,要见爸爸、妈妈、王叔叔、孟叔叔……带我回家。我不玩了,你带我回家……”

车上的阿娥爷爷、奶奶急忙下车从阿娥的背后硬接过去。阿娥的手抓得很紧,大声地哭喊起来,嚷嚷着要燕阿姨带她回家……

韩燕感觉自己的心很疼,还未婚的她像是丢了孩子般地在医院,捂着胸口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周围来来往往很多人,他们疑惑地停留驻足,不知道这个穿着护士服的女孩在哭什么。失魂落魄地走回科室,经过镜子前,她见脖子上被阿娥抓得印痕犹在,只是杂物房里再无阿娥,又哭了一场。

新生儿科少了阿娥,晨交接班少了一项汇报,大家像是少了很多。辛主任、秦护士长以过来人的身份,不建议大家短时间内前去探望。“这样不利阿娥融入自己的家庭。只要阿娥好就行,难道我们还在乎谁在阿娥心里的位置重要吗?”

今年夏天,新生儿科的医护乘车看望阿娥。那院墙上的爬山虎郁郁葱葱。阿娥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个假小子,在院子里玩水,她双手从盆里捧出水往天空上撒,往笑呵呵的爷爷身上撒。“咚咚”敲门声。爷爷开门的瞬间,见许多人面带微笑,拎着大包小包地走进院子,阿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羞涩地看着众人,怯生生地走到爷爷身后,眼神有些飘忽,歪着头看着众人。

辛主任让大家都别乱动,别吓着阿娥。韩燕离开人群往前走了两步,在阿娥的身旁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下、两下……见头发还是比较凌乱,韩燕心疼的流泪。阿娥盯着韩燕的眼睛,注视许久后,微笑着缓缓抬起脏兮兮的小手摸了摸韩燕的脸,像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阿娥,你不让燕阿姨抱抱了嘛?”韩燕撅着嘴,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娥惊住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歪着嘴,满脸委屈,将双手向前撑开,傲娇地让韩燕先拥抱她,待韩燕紧紧地抱住她后,她才合起小手搂住韩燕的脖子放声地哭了起来。

满墙的爬山虎,很是耀眼,郁郁葱葱的绿叶上跳跃着阳光,有蝴蝶在上面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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