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丹
白泽替我过了三十年长生不老的日子,而我,无忧无虑过了三十年青春无限,我什么都不吃会饿,白泽却吃什么都会吐。他偷偷将吃食给本不能吃东西的我,这就让我们几乎形影不离。
我以为,这就将是我的一辈子,等一个甲子过去,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我和白泽骗了,他才是吃了长生丹的人,而我,只是喝了长生丹泡过的水,每每想到他们将悔恨痛哭,我都心花怒放。然而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生生折断白泽手指的人,也生生折断了我的无忧命。
禾洲,江南人士,听说南方的人长得好看,似乎不是假的,他,长得尤其好看。我虽不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只看到了结局,白泽的手指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反向弯曲着,指尖滴着万人皆视若珍宝的血——虽然他们以为应该是我的血比较有价值。我冲过去抱起白泽的手,本想着用我那公主该有的眼神冷冷看对方,可我一抬头,就被美色晃了眼。
“你,你为什么伤我哥哥……”我在心中唾弃自己,没有一点点气势。他反而笑了:“哥哥?是情郎吧?”白泽,是我母亲从宫外抱来的孩子,我一出生,他就在我的身边,说是哥哥,确是没有错。不知道为什么,我油然而生的愤怒,可我没有辩解,偏过头:“哼,区区庶民。”白泽在一旁轻声呵斥:“不准瞎说,快见过禾公子。”禾,邻国国姓,可既然是公子,那也就不是皇子,邻国最奇妙的就是,他们的奴才,都会被冠以国姓,而我们,却会剥夺奴才们的姓氏。
“不准瞎说,快见过禾公子。”白泽如是说。我不屑:他不过是邻国一个小奴才,年岁不大,想来是有些官职就摆架子。虽然这样想,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摆正了自己的态度:“小女子追婴见过禾公子。”
“追婴?”我看不懂禾洲的表情,他对我拱了拱手,“小生失礼了。”他顿了顿又笑着说:“刚才已经问候过白公子,虽说有些误会,终究是我不知轻重,出手伤了白公子,不如由我家医师为白公子医治一番。”我暗暗咬了咬牙:白泽,是我的人!
“不用了,谢谢禾公子一番好意,人,还是自己的好。”白泽依旧笑如春风,温婉如常。可长生丹不会让白泽好过,长生不老的代价就是,疼痛是常人的千百倍,叫人宁愿死亡。
再次遇到禾洲,是他来提亲,或者说,他向我们万人之上的王提亲,说是要娶那个误食了长生丹的公主婴,而后我才知道他是邻国国君最小的孙儿,如此,叫他公子是没错,既不能称作皇子,也不是王爷,只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闲散皇孙。
“好啊,一年后的今日,你来娶我。”我丝毫没有犹豫,没有什么原因,因为他长得好看。父皇的愤怒我不是没有看到,我知道,他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担忧。是啊,我在他的庇佑下,谁人敢动我。世人对长生丹的贪念,远在我的想象之外。
事实告诉我一个道理,姐弟恋不靠谱,不过,以我和禾洲的年龄差距,大约该是姨侄恋。哦对了,把“恋”字去掉。他根本不爱我。【笑】
他当着我的面,毁了那一纸婚约,笑:“我不怕你的父皇,若不是皇祖父说想要长生丹,我何必要娶你。”那笑容,像极了初次见面时他断了白泽手指后那不客气的样子。
我跌跄了一下,白泽稳稳地扶住我:“婴。”我无力地摆了摆手,勉强挤出笑容:“好。那你放我走,让我回我的国家。”
禾洲突然大笑:“你觉得,我会,放你回去吗?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我的表情变得古怪:“……那,你能不能让白泽回去。”他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好。”
我在一个密室中度过了很久,起初禾洲每天都会来——看我,姑且那么说。
“白泽呢?”
“走了。”
“他去哪里了?有没有给我的信?他?或者我父皇?”
“没有。”
“我饿了。”
“吃了长生丹,不是不用……”
“谁说的?你吃过?”后来他就带着吃食来看我了。
每天都是毫无营养的对话,直到有一天,他冷冷地看着我:“你以为他们还会记得你?根本就没有一封信是你的。”然后他再也没有来过,代替他来的是禾准——他的伴读。我也没有问过一句。
没有禾洲的密室,我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分不清春夏秋冬,我只觉得时间太过漫长,长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但我不想逃,因为我一直相信,我对禾洲来说是有价值的,至少他认为我是误食长生丹的人,只要我对他有价值,那我就还能见到他,只要见到他,我就能用我的方式报复他,他总会知道,我并没有传说中的那种能力。直到那一天——
禾准打开门,面无表情地对我说:“你走吧。”“走?我不走。”我扯起嘴角,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好歹是个公主,让禾洲过来请我。”禾准一向不是个藏得住事儿的人:“公子,会死。”我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因为公子不愿把你交给王。”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禾准真的是个忠心的仆人吗?为什么他说话没有丝毫情感,即使他从小侍奉禾洲。
我继续追问:“为什么?”“公子不愿。”“为什么?”“公子不愿。”我不耐烦地说:“他带我来不就是为了把我当成礼物送给那个糟老头子的么?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依旧耿直地回答:“公子说,他不愿意。”
我识时务地换了个问题:“所以,你要我去救他?”
“起央国国君曾经说,定要公子护你周全。公子说,让你走,走得越远越好,他护不了你。”
我低头想了想:“他在哪里。”
“两天后断魂台。”
果然,禾洲还是没有看错人。我笑着想:我也没有。
我穿着盛装,微笑着走向断魂台。
“我乃起央国十六公主追婴,我要见迫瑜国国君禾硞。”
禾洲在断魂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追婴!你在干什么!”
我想,我爱他。
“我乃起央国十六公主追婴,我要见迫瑜国国君禾硞。”
当我喊到第五次,禾硞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公主婴,”禾硞【同音:雀】,“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很得意,可是,说起来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找我?”
禾硞哈哈大笑:“世人皆知,你是食用长生丹的唯一人。”
“是吗?”我似乎可以比他更得意,“三十年前,我只有十四岁。”
禾硞似乎没太明白我的意思。
我耐心地解释:“你不知道吗?长生丹吃了会保持年岁不变。你看我,像只有十四岁吗?”
“你……”禾硞像是被噤了声。
“我喝了长生丹泡过的水。”我看了一眼禾洲,嗯,他惊讶的样子,也好看,“它延缓了我的生长,但我还是会饿,会病痛,会老,会死,和你们一样。”
禾硞跌跄着冲到我面前,死死抓住我:“是谁!是谁吃了长生丹!”
“白泽。”这次,换我笑得无比欢乐,“想来你也知道了,他现在,是储国国君。”
两天时间,足以让我想清楚所有事。为什么当初母亲非要说我才是那个吃了长生丹的人,白泽吃了长生丹是个意外,而我,是为了护他周全喝下长生茶的障眼法。明里白泽不过是我母亲为我找来的玩伴,暗里他却是母亲的同胞姐姐与储国前任国君所生之子。如今,白泽终于足够强大,强大到护我周全,护起央国周全。
当初父皇将我托付给禾洲,因为父皇知道大限已到,而我大哥不足以震慑禾硞,他也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在初登王位就得罪迫瑜国。
我虽然没有那么敬爱父皇,父皇对我也不算疼爱,可他算是对我的前半生负了最大的责任,我开始庆幸,庆幸自己是十六公主,不是长公主,也不是嫡生公主,妹妹们且不说,我的姐姐们几乎都成了联姻的牺牲品。我看起来比妹妹们年纪更小,妹妹们早已为人母,当然不是我拿不出手!而是根本没人敢接我这么个盘!
但是现在,我抬头看看禾洲:“禾公子,离我下嫁与你的日子已超过三月有余。”“咳咳,公主婴可是恨嫁了?”我瞪了他一眼,禾洲笑道,“不过没事,谁让我失约在先,不如,三天后?”
他看我的眼神,尽显温柔。这一刻,我是那么地自信,从未有过的自信,这,大约就是被爱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