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流年·花殇（163）

李瑞晶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女儿。她这一次怀孕，没有像怀头一胎那样，妊娠反应严重，也没有抓心挠肺地想吃什么特别的东西，算是颇为顺利地完成了整个孕育、生产过程。

唯一让李瑞晶感到有点遗憾的是，女儿出生的时候，苏醒正带着步校的学员在外面拉练，没有能够及时赶回来。等到他回来后，赶到医院，小丫头已经出生两天了。

迟到的父亲苏醒抱着新出生的、用李瑞晶的话来说就是“从他脸上扒下来的模样”的、酷似他的女儿，喜笑颜开。他为这个肖似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苏蕙，希望她能够长成蕙质兰心的优雅知性女子。

因为女儿的出生，原来苏家请的保姆明显忙不过来了。苏醒不忍心让李瑞晶受累，关键是李瑞晶也没有能力照顾好新生儿，苏家又请了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小苏蕙。

一对年轻夫妻，一双年幼儿女，两个出身背景完全不同的保姆，从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李瑞晶休完产假，立即回到了工作状态中，重新开始了每周回家一次的日子。苏醒工作繁忙，还要三不五时地出差，家里基本上全部交给保姆了。

那个年代，民风淳朴，绝大多数人还是诚信可靠的。苏醒和李瑞晶把两个婴幼儿年龄的孩子和自己的整个家都扔给了保姆，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忧虑。他们看到两个阿姨对孩子还是尽心尽力的，家里的一切也都井井有条，也就更加放心地去努力工作了。

其实，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两个阿姨之间偶尔会爆发一些没有硝烟的纷争。

负责照看苏隽的阿姨，是一个国民党军官的太太。国民党军队逃跑的时候，她丈夫撇下她和女儿，带着姨太太去了台湾。她独自靠着替人帮佣带大了女儿，供女儿上了大学。因为她体态丰腴，大家都叫她“胖阿姨”。

胖阿姨算是见过一些世面，过过一些奢华的生活，对生活的品质有着自己的追求。她每天衣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早晚还要往脸上抹雪花膏，往手上抹蚌壳油。她甚至批评李瑞晶不懂得保养自己，浪费了天生丽质。

负责照看苏蕙的阿姨，就是从步校附近农村找来的地道农妇。她又黑又瘦，说一口当地的土话。因为人们经常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使得她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上不开口说话。她的实际年龄比胖阿姨略小，看上去却好像她要年纪大许多。大家都叫她“老黑”。

胖阿姨非常看不起老黑，认为她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土包子。她觉得，和老黑在一起，拉低了自己的档次。她甚至不让苏隽接近老黑，说是怕把苏隽带土了。她私底下抱怨，想不通东家怎么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愚蠢的农妇照看，难道不怕把女儿给带傻了吗？

两个阿姨一人负责照看一个孩子。苏醒和李瑞晶不在家的时候，她们各自为营，一人烧一个炉子，自己做自己饭，井水不犯河水。

苏醒回家吃饭时，胖阿姨会指使老黑做一些洗菜切菜、洗碗打杂的活，她自己则像大师傅一样，只负责炒菜。

李瑞晶每周回家一次，吃什么饭菜完全是胖阿姨说了算。偶尔李瑞晶提出想吃点特别的东西，胖阿姨竟然会根据她自己的好恶决定是否做给李瑞晶吃。

她甚至有意无意地对李瑞晶说，不要以为嫁给军官就可以当一辈子官太太了，没本事的人早晚会被男人抛弃。

李瑞晶想着，自己平时不在家，孩子和家都是阿姨在帮忙照顾，还是不要和阿姨有太多矛盾冲突的好。在胖阿姨拒绝她的要求时，她也就笑笑了事。胖阿姨大发感慨，乱谈人生的时候，李瑞晶干脆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会。

直到有一天，苏醒无意中发现了胖阿姨的行径，他非常生气。苏醒非常罕见地态度严厉地训斥了胖阿姨，同时明确告诫她，李瑞晶是女主人，她的所有要求都必须做到，不得有任何推诿扯皮。他警告胖阿姨，不要把她自己国民党军官丈夫的人生观套到革命军人家庭，要注意她自己的思想改造。

从此以后，胖阿姨对李瑞晶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但是，一旦有了任何机会，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欺负一下李瑞晶。李瑞晶心态很好，也懒得和一个保姆认真计较。

当苏醒和李瑞晶都不在家的时候，胖阿姨甚至会在家里召集保姆聚会，把孩子们的蛋糕、饼干拿出来款待那些保姆们。老黑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告诉了李瑞晶。

李瑞晶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样强势又自以为是的保姆打交道，照旧把球踢给了苏醒。苏醒被胖阿姨的行径气笑了。他冷笑着说：“哼哼，没想到她还真把自己不当外人了！”

苏醒不得不再次找胖阿姨谈话。他没有提保姆聚会和蛋糕饼干的事情，而是很严肃地告诉胖阿姨，自己家里不可以有闲杂人等随便出入，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胖阿姨对苏醒有着莫名的敬畏，一旦苏醒板起脸来说话，她就会战战兢兢地不断点头称是。她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晓得，晓得了。东家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人到家里来的。”

从此以后，保姆聚会的事情好像再也没有发生过了。但是，胖阿姨和老黑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差了。两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说话。实际上，主要是胖阿姨心里怀疑是老黑告密，心里很是忌恨她。

苏醒和李瑞晶不是没有想过要换掉胖阿姨。

可是，一方面是小苏隽非常黏胖阿姨，吃饭睡觉都离不开她。曾经发生过，胖阿姨在厨房做饭，小苏隽睡觉醒来大哭。老黑悄悄跑过去，特意猫着腰，躲在摇床下面轻轻摇动着，希望把苏隽哄睡了。谁知苏隽小脑袋转来转去看不见熟悉的人，竟然爬起来，探头探脑地察看推摇床的人。他发现不是胖阿姨，突然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

另一方面是因为小苏隽在胖阿姨的照看下，各方面都比同龄的孩子强。他每天干干净净的很招人喜爱。而且苏隽性格开朗活泼，显得很大方聪明。不到一岁，小苏隽就会对电影的情节有反应，看到高兴处，还会手舞足蹈，鼓掌大笑起来。

反观老黑照看的小苏蕙，真的和哥哥有着明显的区别。

小苏蕙性格懦弱，胆子特别小。她平时不吭不哈的，经常板着小脸，鲜少有婴幼儿常见的笑靥。她经常无缘无故地哭泣，不是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而是不休不止地哼哼唧唧，让人心烦意乱。李瑞晶开玩笑地说自己的女儿像个小“怨神”，整天耷拉着小脸，没个笑模样。

小苏蕙从小就不爱看电影。每当带她去电影院，灯光一暗下来，她就紧张不已。虽然不至于当场哭出来，也是非常难受的样子。有一次不知怎么的，小苏蕙竟然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大人的脚旁边睡着了。电影放映结束，灯光亮起来，才被发现。

李瑞晶曾经和母亲笑谈起家里的保姆，王桂枝感慨地说：“都是因为你完全不理会家务事，才会被保姆欺负。你自己啥都不会，还不是任由别人拿捏？”

李瑞晶倒不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自己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工作上，家庭琐事有人帮着处理就好了。自己只出钱，不出力，也犯不着吹毛求疵地挑毛病。她承认自己比较心大，一般的事情不会影响到自己的情绪，该咋样就咋样。

李瑞晶万万没想到，小苏隽对胖阿姨的依恋过度会造成一辈子不能痊愈的伤痛！如果，如果她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打死她都不会放纵儿子和胖阿姨之间的亲密过度。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

胖阿姨的女儿大学毕业实习结束，去工作单位报到之前，特意回到C市，要看看自己的母亲。因为步校属于保密单位，胖阿姨的女儿不可以随便出入，苏醒和李瑞晶给胖阿姨放了几天假，让她去市区和女儿团聚。

胖阿姨走后，老黑一个人照顾两个幼儿，一时间手忙脚乱，各种状况不断发生。小苏隽每天哭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嘶哑。他不肯好好吃饭，不肯好好睡觉，每天小手小脚小脸都是乌漆墨黑的，像换了个人儿一样。

百般无奈之下，苏醒和李瑞晶一商量，决定把小苏隽送到C市市区，送到胖阿姨身边住几天，等胖阿姨女儿离开了，再让她带着小苏隽回家。

胖阿姨看到小苏隽，非常高兴，搂着他的小身子一阵“心肝宝贝”地乱叫。小苏隽也乐呵呵地搂住胖阿姨不放，连爸爸妈妈离开都不在意了。

苏醒和李瑞晶同时松了一口气。他们给胖阿姨留下了苏隽的换洗衣服和一些钱，就放心地携手离开了。他们不知道，生活中残酷的一面即将来临，他们将为这短暂的轻松，付出一生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