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空间短篇小说微故事

出卖影子的人

2018-11-30  本文已影响45人  安木迪露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一场黑暗最先到达深邃的虾池。扫虾池的员工在夜幕降临之前,一股如暖流的脚步匆匆分支,各自辞退,各自去往不同的路境,赶往不同的温暖和不同的孤独。虾池里的人影在不到一刻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仅留下一位头顶光凸的老头,手里拿着忽明忽暗的手电筒,照着平坦的虾池路,像一只燕,掉入莫大的海洋,找不到归家的路,迷惘而孤独。

      月亮慢慢升了起来,打碎了一场黑暗的阴谋。老头不急不慢的步伐在这虾池中央走动,鞋底与虾池的黑塑料路摩擦出嚓嚓嚓的声音,激破了这般宁静的空阔。月光散漫在空荡荡的虾池里,月光明亮,能看见短小的影子跟随一米六的身形,从永不离不弃。老头在走往堤坝的上坡路中,突然大喊了起来,情绪燥动不安,四指握紧,仅剩食头指着覆盖在地上的黑色塑料地,“不准动,不准动,不准动,再动,我就把你拴进一片黑暗的森林里,让你永远都没有自由。”老头一边走动,一边回头破口大骂着,可怜的影子犹如一只犯了错的小狗,时尔蜷缩,时尔跑动。假如影子有权力出逃,也许早已摆脱了老头,就算用亿万的财物来挽留,恐怕也行不通。可现实是影子没有权力出逃,并对老头时时的大骂,也没有权力反驳,只有虔诚的陪伴着,热爱着这位被孤独紧紧套牢的老头。

      在走上堤坝的石板阶梯,老头没走几级阶梯,略显出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连剩下的力气都不够用来呼吸。也许是刚刚对自己的影子骂怒太过于激烈了,由此所有的力气也随之消尽。也许是老头过于瘦弱的原因,原有的力量只能够用来支撑生命。越往上的阶梯走,老头已表现出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停了下来,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远处,而远处除了空邈的虾池,便是一无所有。“唉,天又黑了,所有人都赶回家了,牛羊也赶回了住所,可悲的我,有家也不想回。我的家只有冰冷冷的床,破旧的锅碗瓢盆和一堆废柴。”老人叹息着自语。“我死了,就用那堆废柴把我燃尽吧!剩下的骨灰,一半散到大海中,因为我热爱大海,一半埋在老婆子墓地旁,因为我还没疼够我的老婆子。”说完后,布满黑斑点的脸上挂了一丝笑意,随后现出一片红晕晕,像一位初恋者,悄悄说了情话。老头小心翼翼弯下腰,坐在石梯上,面带微笑,用粗糙宽大的手,往月亮的方向招手,似乎在告别什么,又似乎如一位常常相遇的友人,招一招手,表示问候。夜慢慢往深处暗沉,明月依旧悬挂在天空中,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过了片刻,老头慢慢起身,动作缓慢的犹如一只树懒,没有任何一根神经是要快速的,若思想会冲动,但神质也不敢贸然行动,生怕惊动了腰部那折伤的旧病。年过七旬的老身板,骨瘦如柴,再也经不起岁月的狂风,可是岁月从不对任何人心存宽容呀!老头起身后,脚步沉重,没走完四级石梯,便又缓慢的坐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清清嗓子,一个人喃喃自语了起来,“不知小柯在那边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悔心知错,还是否记得,他还有我这把老骨头,”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眼泪如泉水般崩涌而出,在月光下,闪亮闪亮的。老头双手抱住头,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了起来,在这空静的虾池中,隐隐约约能听得到从远处传来的回声。

      小柯在一年前因吸毒,已被抓进牢里。被抓的那天,老头亲眼所见警察从自己破旧的瓦房里,把小柯从自己的身边带走,那个场景,老头连呼吸都觉的疼痛。小柯由于长年吸涉毒品,整个面貌没有任何血色,脸色苍白的让人惊悚,他已没有力量去反抗,或者轻声支唔一声。老头在这一瞬间,灵魂早已不在人间,仅剩下空洞的躯体伏在断了脚柱的门上,流着眼泪冲洗脸上多年积累的皱纹。老头也该习惯了这样的场景,也该提前预想到这一熟悉的画面,以及心和灵魂也会分开,在平常的日子里。可尽管提前预想了,那又如何呢?撕心裂肺也避免不了。老头一回想到自己的儿子进了五次监狱,将近半辈子兜兜转转面对冰冷的铁门,美好的青年时代不是感受自由的洒脱,心中感伤汹涌澎湃,时而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火烧了一般,时而感觉被气势汹汹的海水淹没,瞬间没有了氧气。

    老头对望着明月,在脑海里设想着。“小柯若是不占上毒品,会娶到一位贤惠的妻子,生下几个可爱,又会叫爷爷的孩子,那该有多美好呀!”“那样我可以带上我的孙子孙女,去海边钓鱼,我会给他们讲起关于海的故事,告诉他们燕子会在哪个季节回来,又在哪个季节离开。”“我会把我捡牛粪换来的钱,全部给他们买玩具,买糖果,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想到此处,老头突然大哭了起来,被一种悔恨所折磨着。恨自己当初没有用心去疼爱,去教育好自己唯一的孩子,才让他在这人世间犯了这么多的错误,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老人咬紧了牙,仿佛要把整个人间嚼碎一样。

      老头又起身了。这次忍着腰痛快速的站了起来,又慢慢的继续走石梯的路,摇摇晃晃的身体在挣扎着,手里紧握的手电筒的光线也随着摇摇晃晃。走完了石梯,到了堤坝上,老头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月亮依旧明亮着,又望了望远处,远处有许些零散的灯火,那是渔民的家。既后,老头没有在接着休息,而是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赶路。

      “老婆子,今年的稻虫泛滥,该买哪种药水喷散呢?”老头停下来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影子说道。

      “我觉得该买去年你买的那种,你买的那种实在是太有效了,一喷散,所有的稻虫都死光了,其他的稻虫也不敢再来了。”老头一边走动,一边笑嘻嘻的说着。老头心情一下开朗了起来,仿佛是在生活中没有遇到伤痛的男人,一直被幸福宠溺着的男人。

      “老婆子,明天我去一躺集市,给你买一件花衣裳,你一定要穿去参加庙会,这次你一定得听我的。”老头又停下脚步,回头稍带些严肃对着影子说。

      “老婆子,老母鸡今天下了一枚鸡蛋,它已经有好几年没下过蛋了,那是你最最最喜欢吃的鸡蛋呀!你想煮着吃,还是想煎着吃,或者是我给你做一个茶叶蛋?”老头心怀疑问的说着。

      老头说说走走。若这时有路人遇见老头这般怪异的举动,便会被吓的半昏,还以为是撞见鬼魂了呢。但现实是一位活生生的人,活的如戏剧一般的生活。长期的孤寂,让他常常出卖自己的影子,影子也是他唯一的依靠。

      老头路过一片漆黑的森林,猫头鹰不知在哪一棵树上凄叫着,叫声冷束,真让人心慌。而老头丝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走,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暗,若前方有一个大坑,必定让人掉入坑内。可老头始终无所在意,一如既往的往前走,但步伐也越来越缓慢,饥饿在他身上长留着,他几乎没有了力气用来供养呼吸,像一个干瘪的气球,渐渐在空气里颓弱。他终于没有力气支撑他的步伐了,连勇气还暂时失去,此时他太需要停下来休息。在这迷漫阴沉的小路中央,老头席地而坐。身体已累到,连疼痛都没有了知觉。

      漆黑的森林,隐藏了老头的影子,老头一直处在沉默之中,于静谧的深夜融为一体。不知名的夜虫,叫声越来越响亮,一波接着一波的叫声,像是一片欢呼声,又像嘈乱的哭叫声。此时的猫头鹰透露出一双闪亮的眼睛,在老头对面的树上蹲守着,时常驻望老头,那双透灵的双眼,似乎在努力猜测老头的心思,又似乎想要同老头陷入这般宁静又充满痛苦的黑夜。这时,月亮已挂在夜空的中间,散漫的星星围绕在月亮的身旁,夜空静美,构形出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拟。万家灯火也早已熄灭,热闹的繁街也开始恢复夜的平静。而在这片森林中,老头的心思逐步凝重,后知后觉发现影子已埋没在黑暗之中,老婆子也早死了很多年。老头突然感觉到,有一场大雪在他饥渴的身体上下着,寒风刺入他的皮层,进击骨头里,大雪压在他时常建起的小小心房,有一点风吹草动,心房重重的倒塌在大地中,留下一片废墟,任老头哭泣。

        忽然,老头像疯了一般,从黑暗的森林冲了出去,他不知摔跤了多少次,但每次都努力的爬起来。在一条分叉路,月光刚好停留。一条路是属于回冰冷冷的家,一条路是通往老婆子的墓地。老头焦急的脚步踏上了去往墓地的方向。老婆子的墓地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草,其中有一小片是茉莉花,圣洁的花瓣披着月光,无比的美丽。墓碑上刻着“李详之妻沈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许多未燃尽的蜡烛和一把散碎的鸡蛋壳冷冷的躺在墓碑前,一切初衷都离不开老头沉甸甸的爱。

      老头躺在墓地旁,影子也伏在墓地旁。场景那样凄美,也不失尽伪装。

      “老婆子,刚才我路过一片黑暗的森林,忽然间你就不见了,原来是在跟我躲猫猫呀!你可真顽皮。”老头有许些埋怨和委屈的诉说着。

      这时下了一场浓雾,月光渐渐变得朦朦胧胧,远处的一片森林也变得模糊不清。此时已是凌晨。“老婆子,天快亮了。”老头的声音颤抖,音线越来越弱。雾越下越大,雾下进野草,野草的叶积下雾水,形成露珠。露珠只能在这天未破晓之前,快活着停留在这人间,等晨阳一出现,它便快速消散的无影无踪。老头的衣服被雾浸湿,那件破旧的衣裳,尽管在夏日炎炎,也无法抵挡住雾气的入侵。老头蜷缩在墓地旁,紧握在手里的手电筒早已松放在土壤上,光线停歇。不久,天就要晨晓了,老头忍着饥饿还在梦乡里迷醉。老婆子煮好米粥,老头一边喝着,一边夸暂老婆子的手艺。“我家老婆子做的米粥就是好吃,好吃到我感觉自己身上长了一双翅膀,有时在海上飞翔,有时路过村庄。”梦依旧在延续,天气明朗了,布谷鸟在树梢上唱起了歌,歌诵今晨的阳光真明媚。

      太阳正当响午,扫虾池的员工也放了午休。老头被烈日从梦乡里拉回了现实,老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太阳,太阳无情的刺痛他的眼球。“天怎么亮了?”他怀有疑问的细语。他的身体赤烫,好像刚从沸腾的水里出来,他感到不适,拖着无力的身体往榕树下靠。榕树是老头种下的,那是老婆子最喜爱的树木之一。一是可为老婆子的墓地遮风挡雨,二是长出的胡须,可让老婆子玩弄。老头休息了片刻,他逐渐清醒,跟墓地嘀嘀咕咕道了别,拄着消瘦的木枝,一步步走向往家的方向。

      推开一边被虫吃的到处都是洞的门,一股冷漠凄清便扑面而来。老头在两块石头做的灶台生起了火,舀了三碗爬满稻虫的米,放入已有了岁月的锅里,于烟火交织。老头在低矮的桌上摆了三副碗筷,每摆上一次,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同时又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悲苦。

      日落已经来临。夕阳醉了云彩,映像山红。破旧的瓦房,阴暗。老头找不到伴随自己的影子,看见挂在木墙上老婆子的肖像,看不见小柯的迷黄的灯盏点亮。情绪低落了,他的思绪一下清晰了起来。记起了老婆子去世已有十年之长,记起了九月初七是老婆子的忌日,记起了小柯到了牢房改正错误……老头记起了很多往事,又回头对着在黑暗下的影子叨念着。

      “春来花开,燕子会来我家住。”老头呼喊起来。村庄的灯越来越明亮,有的人家几口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的人家默默无语,用目光关怀着亲人。老头在夜里常常失眠,忽然沉默,又忽然呼唤着姓名。

      夜又来临了。出卖影子的人竭尽全力继续出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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