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之间隔着整个银河系
文❤簡姑娘
所谓父女一场,不过是场别离亲情之间总是沉重而又甜蜜的话题,是儿时的眷念,也是长大的不舍。父亲在朱自清的《背影》里逐渐衰老,儿子在龙应台的《目送》里逐渐远去。我慢慢、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活了二十余年,才真正开始懂得语文阅读里《目送》需要理解的真正含义。
父母在我出生的时候便开始了漫长的离异,小时候跟着母亲到处飘零,八岁后,来到了父亲的身边,蜷缩着寄居着。你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怜悯众生,我很可怜吧,需要凭着你的施舍,我才能苟且活着。
父亲好像习惯了一个人单身自在的日子,突然出现的女儿,让你措手不及。我长得又黑又胖,嗯,看着不是很伶俐,笨拙地想要讨好你,一方面又窃喜着我有父亲了。刚开始你还对我耐着性子,我像是不知道界限般挑战着你的容忍,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如何正确的处理好父女之间的相处,凭着本能,用力地张驰着,成为心里埋下的一道深深的鸿沟。
父亲本就糙汉一个,干着粗活勉强维持生计,平日里说着荤段子,嘴里抽着劣质的烟,养个女人陪在身边,这日子就还凑合的过得下去。至于我麽,是饭后的一道点心,偶尔想起来就心生着怜悯,可怜的孩子,谁叫你没娘来着,连着我的日子也过得不顺坦。那时的我,年幼而又愚钝,分不清太多是非黑白,仅仅是凭着直觉,很乐观的相信着我是幸福的,父亲大抵是爱我的,他骂我是我做的不好,用力地抽打我,也是对我好。伤疤好了不疼了,我也就渐渐忘了。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父女之间不会有太多沟通,也不会表达情绪,更不会说我爱你之类的话。父亲早年是个江湖混混,满身吝气,现在不好混了,到处吃闷棍了,就拿我开涮,随便胡扯个理由,叫你不好好听话,又弄坏了别人家的东西,不由分说的拳脚相加。过后看我青一块紫一块,流着眼泪怨恨地望着他,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有些后悔,打了一把掌然后回头赏我一颗枣,这是我跟父亲最多的互动,也是这个沉默的中年男人能够宣泄表达的方式。
在我青春期的这段时间里,我处处小心地维护着我要强的自尊心,炎炎夏日里,手臂上是一道道张牙舞爪红的紫的鞭痕,我倔强地穿着长袖,嗯,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感冒了,医生嘱咐我要穿的暖和点。回到家,等待我的不是热饭热菜,我知道,你还在工地上,我需要淘好米,买菜,然后烧好水,做饭,这一系列动作重复了几百次上千次,以至于整个菜市场老板都认识一个小个子女生穿着校服去买菜,会把最便宜的留给我,我庆幸自己每次去买菜都是捡漏。
然而我并不是一个自律且长记性的人,经常回来忘了煮饭,因为这件事我被父亲劈头盖脸骂过无数次,招受过无数个巴掌,我想我脸大大概是以前被打胖的。让我害怕的并不是挨打,而是那无比洪亮的嗓门,在廉价的民楼里就是你在一楼打个喷嚏,在四楼也能够听的一清二楚。那些不怕闹事的中年妇女们最喜欢饭后来看一出父女之间的战争,然后来几句风凉话,把局势推向高潮,一看形势变得不好控制了,又卖着好人脸,哎哎,父女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差不多就得了,你这暴脾气得改改,你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惹你父亲生气。还好不得意长篇大论她的育儿经,父亲这下更生气了,我直接没法张口吃饭了。
在我家的禁忌是,一定不能让他丢面子,我没面子无所谓,他要威风。
尽管我很长一段时间遭受着担惊受怕又整日惶恐不安,极力掩藏着现实生活里的一切。在学校我是乐观开朗的,嗯,制造我过得很幸福的假象。回到家里我是沉默的,所有的谈话几乎都是吼出来的,谁也没法正眼看待谁。我完美继承了父亲死要面子的德性,我越是不想遭别人异样的眼光,我家里的那点破事就越是成为别人嘴里的家常便饭,炒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扔进垃圾桶。人大抵是悲哀的,在平庸且无知的人意识里,不断贬低着别人,践踏着,就是每天要干的正事,也乐趣无穷。
我恨过你吗,我问自己的内心,有过吧,但狠不下心来。两个在世上孤苦无依的人,哪怕互相嫌弃排斥,终究能够有点念想,不会感到太孤单。而父亲也是嫉妒可怜的人,他得不到社会的认可,不能够受到人们的尊重,他鲁莽的性子总是被人们指点着傻里傻气。没有什么精神上可以支柱的东西,甚至,没有什么乐趣来打发无聊的生活。到了四十岁的男人,如果还混在社会的底层,也都被打磨的失去了拼搏的耐性,唯一的念头是,混过了今天,明天的日子怎么办;唯一会操心的是一日三餐要吃点什么菜;唯一的消遣是抽烟和女人,偶尔打打牌碰碰运气;唯一的娱乐是跟街里邻坊宣传我家又发生了点什么芝麻点大的事,就是置办了台洗衣机,也得让人议论议论。
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男人,我恨不起来,有太多的人带着看笑话和鄙视的心态对他,身为他的孩子,我要是再选择远离,他该真正的可怜了。父亲没有十恶不赦,至少给我遮风挡雨了,给我一个落脚的地,在打骂中我顽强地学会了生存。
而真正使我心怀感激的是,在我中考失利的时候,所有亲戚都觉得我该去读个技校,出去打工,到了二十来岁就可以嫁了。我央求父亲送我高中吧,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父亲咬咬牙将我送到了高中毕业。高考名落孙山,我哭着对父亲说送我大学吧,上了大学,我才会有出息。父亲沉默了,我知道这很为难他,我至今记得他说过的话“我小时候没读什么书,大字不识一个,所以混的很艰难,之所以送你读书,就是不想让你走我的路,让你真正怨恨我。”我哭了,恨自己不争气,我应该好好珍惜机会才对。而我也真正下决心跟父亲释怀,血管里流着他的血,也不会有人会替你着想,对你无私付出。
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的前世情人,我俩大概是死对头,是命。影响父女关系的,除了我们自己,还夹杂着一个碍眼的角色,我父亲的情人。不知道这样称呼适不适合,在我没来之前,他们就在一起,比我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那个女人自己有家庭,她的子女甚至还与我们一起生活过,我至今没法理解,这种超出男女之间感情专一性的存在,是怎么保持平衡的。在我明事理以来,我就告诉自己,父亲的私生活与你无关,他凄苦的一辈子,让他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然而,并非一直和谐共存着,很多时候矛盾激化,都是各自情绪的爆发。
父亲的情人我称呼她为阿姨,这是个矛盾的女人,时而对你心平气和与世无争的样子,时而指桑骂槐骂骂咧咧,又一副为你好的样子苦口婆心,然后在屋外跟别的婆娘进行现场直播。我一直处于隐忍的态度,于我而言,那是个卖肉的女人,心底里到底是不耻的。可生活里无数的小的碰撞,勾心斗角,甚至是耳旁的煽风点火说风凉话,都能够引起我父亲的疯狂海啸般的效应,嗯,那个女人终将得逞了。
我与父亲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代沟,而是跨着整个银河系,无法愈合。我知道这是一种何等的凄凉,像悲惨世界里一个惨遭抛弃的悲剧,那些辱骂声嘲笑声贯穿着我整个青春期,留给我仅有的温存是父亲的于心不忍和同情。我该感激你吧,没有夭折没有死去,甚至脸皮和抗打击的能力越来越强,那些不能把我打败的,终会成为我成长的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