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时只有星光送他
收到东哥的包裹,在我离开丽江返锡的八个月后。
扛着沉甸甸的包裹上楼拆开,扑鼻而来的是云贵地域特有的烟熏风袭腌制的气味。是火腿,厚厚的油纸裹着,外面套着个透明的塑料膜,粗壮的外形像一把战斧,油光熠熠,香气扑人。
迫不及待的用餐刀小心翼翼的切割一块薄片放进嘴里,晶莹剔透,油润爽口。自然发酵而成的香味在口中酝酿,仿佛再见当日初见的高原阳光,浓烈袭人,成熟通透。
东哥在丽江古城有间客栈,坐落在古城外围,地势影响,石板阶高低错落的向下延伸,两旁精心修剪过颇具艺术感的植物茂密葱盛。浸雨的缘故,暖黄射灯光线流淌处,想刚刚刷过漆一样。
大熊迎接我们刚下过雨的天气微凉,从植被底层升起的阵阵雾霭,氤氲盘旋。循着石阶望去,门头黑底烫金大字——南城旧梦,客栈名字庸雅,一只浅棕色大笨熊坐在客厅秋千上,迎接我们。
晚上客栈门径俯视整个客栈门厅,遗世独立,像一碗温好的陈酿,余香阵阵。
客栈里有几个身影在忙碌,或站或卧或穿梭,前庭后院天井。
“伦敦小伞匠?”一个声音粗旷的冒出来,客栈里其他的纷纷看向我们。让我一个大老爷们瞬间红了脸,世故圆滑的我竟有些害羞。
倒是是我媳妇落落大方应答。“嗯啊,我们订的客栈,那是我们艺名。”
“好嘞,你们订的房间被我安排给朋友了,给你们升级了房间,希望不要介意,我叫段旺东,你们可以叫我东哥”。一边说着一边拎起我们的行李往二楼走。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的拐角处,窄窄的门内别有洞天,青纱拂窗沿,布履敲木阶,现代科技感的生活设施,古色古香的装饰,仿佛置身于时代穿梭的富贵人家。
安顿好我们之后,他撂下一句话“晚上一起吃饭,都是朋友,只接待你们一组客人,别推辞,感受下丽江人民的热情。”
哒哒哒的下楼声容不得我们拒绝,是我喜欢的方式,自然不客套,不会为了谁改变而改变。
我朝媳妇看了看,两个人相视一笑,疲累的赶路今晚不宜逛古城。
收拾好,下楼入庭院。
部分食材嚯!一堆肉串、玉米、茄子、鸡翅、秋刀鱼、包子、水饺、自制辣菜……各种叫不出来名的酒,琳琅满目的调味料……活脱脱的小满汉全席。
旋转上升的烟火气,袅袅婀娜,像聘婷少女挥舞的水墨丹青纱绣。与飞檐之下“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相得益彰。
庭院内一隅鸡翅和肉串在烤架上“滋滋”的窃窃私语,酒瓶酒器清脆的碰撞声,热情似火的插科打诨,人情味甚浓,原来一天追车赶路的疲乏感顿觉无影无踪。
院里的多数人都是遍布在天南海北,河北、山东、北京、上海、内蒙等,他们都是在赶赴一场中秋之约,相聚于此。
新认识的一大帮人,自我介绍,天南地北的胡侃,地上七零八落的空酒瓶为朋友这个关系加官晋爵。颇以酒量为豪的我,那天晚上竟也有些失魂落魄。
东哥喝醉了,像个老妪,瘫坐在椅子上碎碎念。长时间的高原生活,太阳辐射让他此时变成褐色的外衣,软软皱皱的挂在藤椅上。
“你怎么像个女人似的。”我说。
“女人?我?”他正襟危坐又因醉饮而不得不用手托着腮的样子甚是滑稽,“是啊,我越来越女人,她越来越男人了,不然女人怎么能有男人狠心哩。”像在回答又像在自我肯定。
丽江的天气堪比婴儿的脸,前一秒星空灿烂,下一秒便暴雨倾盆,毫不给人预警的时间。雨水倾泻下来,砸跑了醉意,狼狈的收拾“行当”,迁到门厅。
“严格来讲,这风这雨也算是我们丽江的著名风景之一,给人惊喜也容易让人忘记迁徙。”他放下手里收拾的碗筷,搓搓手起了瓶酒递给我。“一会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算我送你的礼物,嘿嘿。”
“谁还没见过星星啊,说的这么神秘。”我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鄙夷。
“诶~你不懂。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现在我就是一个追星星的人。”
“嗯?”我在等他的话。
“哎!星星是追到了,她却走丢了……”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我感觉有故事。“我在等她回来。”
东哥是浙江人,为了喜欢星星的姑娘,追寻她的脚步来丽江开了客栈,客栈的经营收入尚可,至少不用担心生活压力。本以为文艺清新的故事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谁知道姑娘的不辞而别,在他的心里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多情剪不断,思念填不满。
“还要等多久?”
“不知道,以前的生活是到处漂的,现在也算是安定,给自己一个希望吧。”他抬手示意碰一杯,滑入喉咙的酒清淡如水。“再等等吧,总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玻璃上蚂蚁般的轨迹,雨水淹没窗台。风从窗缝偷跑进来,从裤脚钻入身体,挠人的痒痒。其他的人有的回房间睡了,有的还在门厅打游戏。
我起身回房,“星星改天再看吧,我困了。”
拉市海 茶马古道 玉龙雪山 玉龙雪山楼梯接下来的几天,征服了白雪皑皑玉龙雪山,欣赏了如画的蓝月谷,也领略了震撼的《丽江千古情》。
有了美景,当然少不了吃的,腊排骨火锅、包浆豆腐、特制手工酸奶、纳西烤肉、米灌肠……数不尽,忘不掉。最让我心心念念的还是在店里试尝的如战斧般的火腿。
形似琵琶,皮薄肉嫩,肥瘦适中;皮面呈棕色或淡黄色,切面肌肉呈玫瑰色,骨呈深红色,好似一股血气凝聚在内。切开断面,香气浓郁,色泽鲜艳,瘦肉呈鲜红色或玫瑰色,肥肉呈乳白色,骨头略显桃红,润有光泽,脂肪呈乳白色或微红色。
鲜、酥、脆、嫩、香,肉质弹性滋嫩,质感油而不腻,香味浓郁飘远。
战斧形火腿游玩途中,东哥会发消息问我具体的行程是否是按照他给我们安排来的,好似要把我们照顾的无微不至,才能让他尽了地主之谊,完全忘却其实我们只是店主与主客的关系。
回锡之后,很少跟东哥交流了,朋友圈展示他的生活,要么懒懒的抱一只肥猫晒太阳,要么夜晚跟朋友对酒当歌,要么一个人站在古城里徜徉徘徊,要么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循规蹈矩,安稳怡然。
后来,临近春节疫情的爆发,人群作鸟兽散,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丽江古城定也人迹寥寥,更别说客栈的生意了。
特意给东哥通了电话,信号的那边传来依旧粗犷的嗓音,一把沙子在嗓子里揉过。“兄弟!近来可好?”,让我想起那中等身材和顶着刺头短发的那张褐色面庞。
“我不做客栈了”。“不追星星了”。“不等了……”
平常的语气,却让我十分难过和失望,没有原因,所以没有所以然。
相片里的窗台上,一件被弃的风衣,粘着去年冬天麻雀的落羽。
吊牌在风中晃荡——“吉屋出租,附送迁徙与遗忘。”
沾满雨露星辰的火腿在我手里发光,我想,他的离开,除了朋友,应该会有星光送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