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侠传－第三章 出奇制胜鸳鸯钺，弩箭突袭遇易阳
两年前，正统十二年，广平道与南昌道的交汇处。
黑夜中，寂静无风。有一骑从远方飞快驰来，来人面对两条官道，毫无迟疑，飞身下马。手中寒光闪过，马匹吃痛，向着广平道飞奔而去。此人将匕首插回马靴，头也不回地钻入官道旁的密林之中。
不过十息，后面又追来一骑。来者头戴乌纱罩，上裹玄色方巾，内着短打夜行衣，外罩青丝英雄氅。纵马起伏间，腰际隐现一把利刃，形似双月相交，正是八卦门最独特的兵器：子午鸳鸯钺。来人正是赵传生。
赵传生月前曾得掌门真人密令，追踪从京师返回西域的七名番僧。这一行人名为进献英宗皇帝古铜佛，实来辩法问道，后为僧录司所败，龙颜大悦，为偿其恩，许七人游历传教，为期一年。这件事，传遍京师，赵传生也是知道的。可掌门真人密令的内容，着实令他不解：这几人不过是藏传佛教徒罢了，当今皇上不似太祖爷那般推崇本教，可也讲求儒、释、道三教归一，并不冲突，但密令的内容却有八字：便宜行事，务求格杀。
对赵传生而言，刺杀本身并不危险，危险的是带着疑问去刺杀。所以他没有过多去思考“便宜行事”的含义，只理解为暗杀。反正掌门真人不说，他也不会多事到去寻根问底。
自居庸关前突施辣手，连续刺毙七名番僧中的六人之后，这已是赵传生追杀剩余一人的第十五天了。那已死的六人并不费什么手脚，都是一击格杀，想是真正的传法高僧。只余一人，功法诡异，似是大明王手印的路数。武功搏杀，与赵传生也是伯仲之间，那人却照面不过几个回合，就撒腿便跑。跑，却不往关外跑，净往人烟稠密之处躲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被追杀似的，颇让赵传生气苦。
这一晚，赵传生终于迫那人至此地，周遭数里渺无人迹。来到路口处，赵传生跃下马，在两条官道上勘察一番行迹后，冷笑一声，牵着马也钻进了这片密林。
林中黑黢黢一片，只闻得自己和马蹄踏在枝叶上的声音。赵传生左手缀着缰绳，右手探至身后，警惕地缓缓前行。
行至百步，赵传生突然松开缰绳，后脚跟用力一蹬，身子向前扑去，就见斜刺里一把明晃晃的尖刀，从背后朝他肋下袭来。
偷袭的这一击，被赵传生躲过了。还没待他翻滚起身，那一击之势已老，却陡然变刺为挑，朝着腹下而来，端的是阴险无比。赵传生深得子午鸳鸯钺技法之精髓，贴身近战，又惧过何人。密林中辗转腾挪不易，有近身偷袭之利，对方却不知此钺造型奇特，勾拉刺砍，犹胜刀剑。只见赵传生左手撑地，右手紧握子午鸳鸯钺，往身下一格，动作行云流水般，挡住了对方致命一击。这番僧倒也果决，知道一击不中，缠斗无益，就要抽身退却，直觉握刀的手臂沉重，却见子午鸳鸯钺已趁势抵住刀柄，两牙钺尖迎着番僧，泛着冷咧幽光。番僧连退两步，刚要发力将兵器撒手，却听得赵传生大吼一声，“晚了！”。番僧感到脖子一凉，口中汩汩作响，这才惊恐地发现赵传生左手里，还有一把钺。
子午鸳鸯钺，顾名思义，有雌雄两把，钺身可合在一处，由八卦门掌法衍化而来。前日追杀打斗，番僧也只是看赵传生用一把拼杀，岂料今夜败亡，非是武功高低之故，皆因狡诈阴险不及赵传生所致。
突然，变故陡生，就在番僧尸首倒地之时，四下传来“嗖嗖嗖”的弓弦声响。
赵传生只觉得后颈汗毛乍起，“弩箭！你大爷！”，他咬牙暗骂一声，本能地用双钺护住胸腹要害之处，猛地向后急退。“噗噗”两声，一箭射中左肩，一箭射中右腿，赵传生急退卸力，但距离太近，还是被箭劲射翻在地。若不是林中黑暗，对方定然将他射杀当场了。
赵传生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贴着地面退到一棵粗壮的树干后，他不知道对方有几人，却知道对方下手的时机拿捏极准，附近既没有卫所，却有弩箭，难道是军方的人？
无法理解，必在情理之外，对方定是为这番僧而来！赵传生这才明白此人专寻镇乡市井之处逃遁，必有音讯为他人所查。大意了。
这时，几片树叶从头顶飘下，落在赵传生的脸上，他心底一惊，猛然抬头，好悬没把他的尿吓出来。只见一个全身上下长满树叶的小孩，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嘘～”，小孩儿手指贴着嘴唇，又指了指密林黑暗深处。
赵传生感受到他的善意，悄悄地放下了右手中的子午鸳鸯钺，刚要说话，“嘘～”，小孩儿盯着远处没理他，似在倾听什么。
“你大爷！再嘘！老子真尿了！”，赵传生哭笑不得，一阵腹诽。
“一群畜生！”小孩儿咬着嘴唇低声骂道。
“……小哥儿？”赵传生有点莫名其妙，压着嗓子问道。
“大叔，刚才看你很厉害的样子，一次最多能杀几个人？”小孩儿盯着赵传生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
赵传生很郁闷，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跑还来不及，看小孩儿这神态，敢情是让自己送死啊！心下想着就摇了摇头道：“三五个吧”。
“刚好三五个！”小孩儿惊喜地问道。
“嗯～”赵传生不解，这小孩儿为什么这么开心，一点儿都不胆怯。
“大叔，我给你说他们的位置，一个一个杀就行！”小孩儿带着一副料敌先机的口气说道。
赵传生苦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越跑，死的越快，就是小孩儿不说，他也只能拼杀出去。略微有点心安的是，那孩子说三五个，只要是贴身肉搏，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大叔，来了！”赵传生不及细想，就听见小孩儿说道，“左前方十五步，正前方二十步，右前方二十步……”。
“哎！等等！几个？”赵传生舌头都感觉大了，紧张地问道。
“十五个啊！”小孩儿肯定地回答说。
“你，你不是说三五个吗？”赵传生困惑地问道。
“对啊，先生筹算是这么教的啊，三五十五啊，我说的不是三五吗？”小孩儿以为赵传生听错了，有点生气地说道。
赵传生一脸黑线，暗自叹道，“我命休矣，罢了，罢了，拼了！”。
“最近的还有几步？”赵传生不再迟疑，果断问道。
“左前方七步，正前方十步，右前方十步……”，小孩儿握紧了拳头，报出前方的位置。
“你自己逃吧！”赵传生说完，双手一分子午鸳鸯钺，贴着树干就跃了出去。叮的一声，一支弩箭射在鸳鸯钺上，其中一人还不及反应就捂着肚子翻倒在地，“嗖嗖嗖”，又有几箭在赵传生的身影旁划过，伴随着几声惨叫，弩箭声越来越稀疏，喊杀声四起。怕伤及自己人，对方抽出了兵刃，开始贴身肉搏。
不过二十息，地上隐约已有十具尸体，赵传生也是满身伤痕，忽然，番僧尸体旁传来一声呼哨，剩下的几人看了一眼赵传生，转身就走，毫不恋战，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赵传生又等了几息，突然踉跄着靠在一棵树上，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珠子似乎都在砰砰的跳动，咧着嘴惨笑着自语道，“玩命儿才有活路啊！”
“呜呜呜……”只听得一阵哭声传来，满身树叶的小孩慢慢地从树上滑下，走到赵传生跟前，二话不说，砰砰地磕头，然后起身哈哈大笑，接着又对着那几人逃走的方向，嚎啕大哭。
赵传生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孩子有病吧，想着便把手搭在孩子的肩上安慰道，“小哥儿，别害怕，没事了，莫哭！”。
孩子转过头，望着赵传生的身后，说道，“刘哥！张婶！别怪大叔，他已经尽力了，呜呜……”。
赵传生闻言一愣，扭头看向身后。什么都没有。再缓缓转过头看着小孩儿，只觉得匪夷所思，疑惑地问道：“你是……”。
“大叔，我叫易阳，难易的易，太阳的阳。我有病，那个啥，说了你也不信。”孩子边擦眼泪边说道。
嘘～，赵传生长出了一口气。胡言乱语，哭笑无常，没病才怪。
只见易阳盯着自己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赵传生有些不解。
“咋了？”
“大叔，你现在还害怕么？”
“打打杀杀的，你个小孩子，不害怕？”
“不怕！”
“那我是大人，更不怕了！”
“大叔你的手在发抖？”。
赵传生收回手，吭了吭，威风凛凛地说道：“无妨，杀人杀到手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