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学生的两封信

筱堇同学：

你的来信内容的确有点乱，所以我也就乱着和你聊聊。

我从没有想过我会做教师，但这二十多年做下来，从你的这封信，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小事，我发现了我乐此不疲的原因。

我先谈谈你对你父亲的成见。我觉得，对于给予我们身体发肤的父母，无论如何都应怀有感恩之情。如果你的父亲真如你所说的那么不负责任，那么无赖，我想如果是我，在一个阶段里会产生怨恨和厌恶，但最终会告诉自己：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父亲。

我一直记得女演员孙俪的故事，她小时父亲抛弃她们母女另结新欢，她就想着有一天发达了，她开着豪车在街上碰见平庸的父亲，她就要故意摇下车窗，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扬长而去。可事实是，她发达了，却对父亲平添关爱之情。她照顾她的父亲，一如照顾她相依为命的母亲。

我觉得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心态。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更何况那是生育自己的父亲。我女儿很不幸，从小没有父爱围绕，电话罕有，也没什么探访。从我这个角度，我很瞧不起这个男人，但我从没在女儿面前说他一个不字。相反，我经常提及他的优点，比如有很多朋友，比如踢一脚好球，比如唱一嗓子好歌，等等。这是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有个健康的心理，没有怨恨，如果有什么不幸和不公，能够从事物好的一面去解脱自己。

所以，对你，我想说，宽容与他人，实际上是让自己拥有难能可贵的平和心态。

寝室里那些你觉得趾高气扬的同学，原谅他们，原谅他们的浅薄，忿忿不平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毫无益处，而最终觉得深受伤害的，我想是你自己。换个姿态跟他们相处，面带笑容，但却让人一眼就能望到你内心的原则和不可侵犯。

我也不太赞成你考研的想法。从你想字里行间，我觉得考研对你而言，不是纯粹出于对于某个学科的热爱，而是一种面子，所谓的自尊。仿佛觉得考上研究生了，就可以高人一等，或者证明了自己跟他人一样平等，从而扬眉吐气。

在你的描述中，家庭并不宽裕，相反，母亲辛苦劳作才能换来果腹。如果在这样的前提下，你还要为一己自尊让母亲继续弓着背辛劳，供你上学，那我真觉得你不是成熟的可以担负责任的人。

生活赋给人类各种各样的人生，你我无福含着金汤勺出生，就注定了要多牺牲和多付出。这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我们一样可以有梦想，只不过通往梦想的道路比较坎坷和曲折而已。我大学毕业时也想考研，但父母的为难之色让我选择了放弃。当我能够解决自己的生活，当我能够自食其力的时候，我不是还可以实现原来的梦想吗？再说，研究生也不是梦想的终点，当你在生活中奋斗的时候，也许会发现，你要的生活不外就是：衣食无忧，能够有心情看本书，能够有心情去旅行。而这一切，不是知识越多，学历越高就越容易实现的。

正如你所喜欢和希望做到的优雅，也不是金钱和良好的家庭背景堆砌出来的。那更是一种责任，当你觉得你要对自己对他人负责任的时候，你自然会在纷繁复杂中看清自己要走的路，安排你的生活。

沉稳，优雅，不是一杯温度刚刚好的咖啡，我觉得是心中有爱，并为所爱的人所作出的努力，包括一定程度的让步和牺牲。

获得他人的尊重和平等，其实很简单，做自己，对周围的人报以发自内心的微笑。

小时候困在生活的小圈子里，情有可原。但18岁以后还是因为种种物质的原因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望而却步，裹足不前，那是一种遗憾，更是一种失败。有的学生在重庆生活四年，不知重庆的山水，不知重庆的人情，你觉得，知识带给这样的同学是什么人生价值呢？将来也许你会走南闯北，让自己安心奋斗的第一要素，我以为，是对这个城市的亲和感，跟这个城市的距离决定了你的奋斗成果和奋斗心态。

旅行，不一定要花很多钱的。现在不是最流行背包客吗？现在不是很推崇那些花着极少的钱却足迹遍布五湖四海的人吗？为什么不可以搭乘公交去探寻重庆本土的江湖文化？为什么不可以在网上寻找志同道合的步行者一同周游？为什么不借助现代的网络，注册“沙发客”之类的，到别的城市结识朋友？当然，请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梦想，等我女儿初中的时候，就是15岁左右吧，我想带一帮孩子，我们一路卖唱或卖画，能走多远走多远。

还有，旅行也不是一定要远行，一定要去所谓经典的景区。知道吗？旅行其实也是种心态。我还记得，去年的春天，我坐在大学城川美的油菜花中，读读书，看看天，我的灵魂在旅行。

不要困于斗室，那会让你心胸狭窄，看不到明媚的未来。

多看书，看到文字的灵魂，让文字丰富你的胸怀，让文字带着你领略各种人的风情物的多情。

不要怨恨啊，因为这个世间人海茫茫，哪怕爱你的人只有一两个，那你也就有了开怀的理由。

爱自己，然后爱他人。

                                    2012年6月16日

筱堇同学：

很开心收到你的来信。上一次的来信都没有好好回复，想必你也知道我在那个时候家里出了事情，而你今日的信件，也说明了你对我的谅解。

你信中的困惑，其实也是我的困惑。为人师，我一直都觉得很羞愧，因为我的学生们在我们的教育下，却没有在毕业之后有着如愿以偿的生活。我自己都没有在职场上碰过壁，却厚颜无耻地指导学生如何求职！

如果你非要把我当做师长而要求我给以指点，我只能说，我和你分享一点我的看法吧！

我跟往届的学生仍有着较为亲密的往来，听他们述说着工作中的迷茫和挣扎。除了自责，还有难过，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吃苦受煎熬。但最后我回想自己的过去，其实也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期间，唯有时间见证了这个过程中物质财富和精神智慧的积累。

我毕业时，倒没有担忧工作的事情，因为那时候的大学生还很稀罕，都是包分配的。我进入一所中学教书，一月工资就是70多元，给家里的每个人和我的小学班主任买了礼物后，连吃饭都噌我妈妈的。我也曾到其他地方去上课挣钱，却没能够抓住机会自己创业，如我在那时就自己开班培训班，极有可能已经发家致富了。这都跟我自己的见识有关，因为我也是个不喜欢变化的人，觉得活在当下就Ok了，有那么一点钱能够度过危机也就知足了。

而我有个同班同学，毕业后到了一所大学任教，总觉得自己不喜欢当老师，于是上了一个传销组织的当，去了深圳。发现上当后却没了脸面再回去，于是在深圳做苦力，也曾睡过涵洞，终于进入一家公司，有了安稳的收入后组织了安稳的家庭。然后他在深圳繁华的刺激中，不顾老婆的反对，开始自己创业，最终现在拥有一家大厂，养活200多个员工。在这个工程中，他失去了老婆，也用去了近十年年的青春。

所以大凡有所成就的人，应该都是追求变化的勇敢者。而成功，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但是成功就真的那么单一和重要吗？我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的成功？

这就是我觉得你要思考的问题。

先找一份工作，让自己独立地生存下来，明明要多年以后才可以拥有的好日子，就不要心急火燎地现在就想买一个名牌的包包。安稳的工作，组建安稳的家庭，只要明天比今天要好，这也是一份丰富的人生。

我觉得我的现在就是这样的，心平气和地过日子，才有那份能力和勇气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爱情，我虽笃信不疑，却无缘获得，是因为我的爱情观中不能接受张爱玲的那种低到尘埃里的委屈。所以，如果我回到你的这个年龄，我还是愿意选择一个跟我一样一无所有但乐观幽默，愿意去尝试的人。共同奋斗的过程，最起码会锻炼自己的独立能力，万一有那么一天，海枯了石烂了，自己还可以华丽转身。

人的生命中会有很多人来了又还，有的人会陪伴你一生，有的人会让你刻骨铭心，而有的人只会让你痛过后幡然醒悟。所以，该哭哭，该笑笑，不要站错立场，不要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该哭还是该笑。

我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用，就像你自己也明白的那样，所谓海阔天空，都需要自己一一经历之后方可拥有。

但，能够交谈倾吐，也是极好的，对吧？

                                      2014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