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

高二九班有一位奇人，生得高大，长得也还说得过去，独独有一双六十码的大脚，每每与人交往，总因之为人嘲笑，也因为没有鞋子穿，常常一脚踩在图钉或者玻璃渣上而皮开肉绽，嘲讽姑且不论，但那痛楚当真令此人苦恼，不过笔者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称呼有些不方便，就给他一个代号“甲”吧

甲的脚似乎有一种诅咒相随，据说从小时候开始，甲穿的鞋总会不久之后就破烂不堪，慢慢地，甲的脚指头就顶了出来，鞋越大，脚就更大，听说，甲的脚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长到今日尺寸，为了不加剧其生长，甲只好不再穿鞋子，从那至今，已经约有十二个年头了

因为这一双大脚，甲吃了不少苦头，人送外号“大脚怪”。小学三年级时，甲的室友故意捉弄他，偷偷将他的闹钟关掉，不出所料的，甲睡过了头，背上书包便往教室狂奔，那一双大脚本来就沉，加上那庞大的尺寸，让行走难上加难，甲来到教室时，已经上完三节课了，班上的同学一脸沮丧，看见甲的到来，也都抖擞精神，期待起什么来，甲不解，便自顾自走向座位，思考间，甲一脚踩在室友提前布置的满满一地图钉上，一声惨叫引爆了班上积蓄已久的期待，进而变为了响彻全校的笑声，连老师也没能忍得住。甲面色扭曲，一颗一颗拔着脚底的钉子，钻心的疼痛让甲咬牙切齿直跺脚，一不留神，另一只脚也踩上一脚钉子，一阵惨叫之后又是一阵笑声。甲忍着痛从窗台翻出了教室，同学们也跟了出去，围着痛哭的甲如围观一位胸口碎大石的街头艺人，不过这位艺人可能胸口碎大石把心脏砸碎了。奇迹般的，随着钉子的一根根拔出，甲的脚竟渐渐复原了，于是，甲成了整个学校的名人，几乎每节课下课都会有人来参观这双六十码的大脚，不光学生，老师也来，有的老师还特地带着设备来探索甲双脚自愈的秘密，毫无例外的，无人成功，不过甲的脚倒是遭了不少罪，有刻意把脚扭骨折观看复原的，有直接把脚剁成两节，看两节重新连接的……

高二有天放学，甲回家路上遇到一位失去双腿，正在原地缓慢前进的老者，顶着被讹的风险，甲的同病相怜之心还是驱使他一把背起老人，快步前往了目的地。临归时，老者从背包里取出一双镀金的鞋对甲说:“年轻人，看你光着脚，应该很缺鞋穿吧，老朽已经穿不了这双鞋了，就把他当做谢礼送给你吧。”甲与老者推脱良久，最后还是架不住老者的盛情，收下了这双看起来就不是常人穿的起的鞋子。

那天晚上，甲无论如何都没法把脚塞进谢礼，还频频听到骨头摩擦的咔咔声，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带着遗憾和可惜倒上床沉沉睡去。梦里，甲的脚被人从侧边一边割了一刀，流出一大摊乳白色的粘稠液体，随着液体的流出，甲的脚逐渐缩小，直到消失。噩梦惊醒，甲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脚，出乎意料的是，甲的脚周围被子湿的像过了一遍水，而甲的脚也恢复到了四十码，恰好符合那双鞋的尺寸。那天晚上，甲兴奋的一晚上没睡得着，穿着那双鞋，在镜前站立多时，欣赏来欣赏去，就是不愿意脱下那双鞋。

挎上书包，去往学校，曾经嘲笑自己的同学们一夜之间变了态度，此起彼伏的宽慰和祝贺声荡漾，甲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一阵不知来由的寒意所笼罩，胆小的人连幸福的到来也会害怕，因为突如其来的失去比从未得到更加痛彻心扉。人群之间，甲皮笑肉不笑，比过去更加强烈的担忧和恐惧让甲冷汗直冒。而不知谁留意到甲的变化，与欣慰同时产生的不快与嫉妒被无限放大，他问道:“喂，你那双鞋哪买的？”甲沉溺于自我，无暇顾忌抛来的问题。有人推了甲一把，吵嚷道:“我看见他从一个老头家走出来的时候拿着那双鞋出来的！”包围甲的人群一片哗然，在厌弃声中作鸟兽散。煎熬之中，流言与恶意火上浇油。甲曾想辩解，却常常欲言又止。

大概从什么时候起，我没再在学校看见一个脚穿金鞋的少年，有传言说他重度抑郁，卧轨自杀了，死时那双大脚还在不断生长，也有传言说他与他的金鞋一起去往了另一所学校。无论如何，他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毕竟能保全自己的人在世间尚且没有几个，何必多此一举，多诉一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