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社稷下学宫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太初日月、碧血魂归【壹】

2021-06-09  本文已影响0人  执戟良人

    大将军舞阳侯府。

  司马师坐在园中父亲曾经经常静坐的茶花亭下,若有所思。

  “启禀大将军,属下最近,在市井中查探到了一些消息。”

  校事府的校事官半跪于地。

  校事官,乃是当年太祖武皇帝曹操所创,后来便直接是曹魏天子下辖的、只为皇帝以及皇族服务的机构。

  前任大将军曹爽之所以能够调动校事官,并不是因为他大将军首辅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皇族宗室身份。

  可是如今,司马师明目张胆的将校事府纳入麾下,整个帝国却没有臣子提出异议。

  “讲。”司马师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

  “卑职听说,中书令李丰,似乎近日与许允许士宗大人一同去过昌陵乡侯、太常夏侯玄大人府上。”

  “知道了,下去吧!”

  “诺。”

  司马师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那李丰李安国,当年便在曹爽与父亲之间两面取巧以求明哲保身,向有“游光”之称。如今虽然受自己提拔,但谁能够保证,他就完全为自己所用了呢?

  看来,自己要好好套一套这个李安国,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将自己的信任当做反对自己的筹码。

  如果没有,那最好。

  如果有的话……

  “哼!”司马师咔擦一声,折断了院中一支茶花。

  “来人,传中书令李安国,来孤府上一趟。”

  “是,大将军。”

  ――

  当李丰接到大将军司马师的传召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在这个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司马师为何要突然传唤自己?

  难道是自己与太初、士宗之间的秘密被人发现了?

  李丰摇了摇头,他安慰自己道,如果司马师对自己的计划已然洞悉的话,只怕早就派遣禁军前来抓人了。

  希望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李丰努力收摄着自己的心神,在铜镜面前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面容以后,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大将军府了。

  “安国,听说你最近和夏侯太初走的很近?”

  这是李丰入府后,司马师抛给他的第一句话。

  司马师希望看到一个处变不惊,可以展示出自己无辜一面的李丰。如果在自己的质问之下,李丰并没有那么惊恐,那就说明没什么。

  可是,李丰的反应,却让司马师非常的不满意。

  在李丰听到司马师那阴森的质问后,一改他往日潇洒娴雅的从容风度,而是变得如同一只被棍打怕了的锦鸡一般,瑟瑟发抖,汗流满面。

  司马师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杀机,但那杀机转瞬即逝。

  在自己不能确认李丰反叛自己之前,他是不会对其动手的。

  “安国,怎么不回答孤的问题?”

  李丰一个激灵,立刻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努力使自己变得稍微平静了一些。

  “启禀大将军,卑职只是和以前一样,与许士宗一道前去找夏侯太初清谈文学而已。”

  “哦?那,你们所谈,皆是些什么呢?”

  “卑职,与太初所谈,乃是有关夏商周三代之事。”

  李丰随口胡说应付道。

  “呵呵……”司马师笑了笑,继续给李丰施压道:“夏、商、周。很好,那,你们对孤如今总揽朝政,把握大权一事,怎么看呢?”

  李丰脸色愈发的煞白了,他的声音已然有了一丝颤抖。

  “大将军……乃当世之伊尹、周公。”

  司马师点了点头,他决定最后再来试探一下。

  就在这时,司马师突然站起身来,大声喝责道:

  “只怕那夏侯玄,并没有把孤比做伊尹、周公,而是把孤看做是王莽、董卓吧!”

  李丰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破灭了,他现在心中坚信,司马师已经知晓了自己几人的计划。

  如果说方才李丰是处在一种完全不知对方心思的未知恐惧之中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的李丰,心中则充满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突然,李丰挺直了自己原本佝偻的脊梁,一改方才兢兢业业的姿态,仰天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司马师!”

  只见李丰以手怒指着司马师,大声喝责道:

  “你们父子心怀奸邪,早就想要倾覆我大魏社稷了,可惜我李丰力不能及,不能将你擒杀诛灭!”

  司马师此刻怒极了,他如同一只饿狼盯着食物一般,恶狠狠的盯着不怕死的李丰。

  他缓缓拔出了腰间佩着的“蜚影”剑,一步一步走向了正在怒骂自己的李丰。

  “叛孤者,死!”

  司马师此刻勃然大怒,他并没有一剑刺死李丰,而是用剑首上的铁环捶向了李丰的头颅,霎时,鲜血四溅,司马师并没有停止自己血腥的行为,他就这样,一下一下的捶着李丰的头、颈!

  “陛……下……,臣……不能,为国……除贼矣……”

  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李丰声嘶力竭的喊出这句话后,便倒地气绝身亡了!

  “来人!”此刻满手鲜血,宛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司马师喝令道:“将这个叛徒的尸体送交廷尉府!”

  “是!”不远处两名甲士暴喝一声,便拎起李丰的尸体拖出府去了。

  ――

  许允听说李丰被大将军传唤而去的时候,也十分的焦躁不安。

  “来人,备辇车,去大将军府。”

  许允思前想后,还是前去大将军府看一看比较妥当,就在他出门走上辇车时,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有两名甲士,正拖曳着一具脸上血肉模糊的尸体沿着街道而来。

  “请问两位禁军兄弟,这是怎么啦?”

  “奉大将军令,拖叛臣李丰尸首,前往廷尉府!”

  霎那间,许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从辇车之上摔落下来。

  ――

  昌陵乡侯府。

  他如同往日一般,依旧锄着园中所种的薇菜。

  没来由的,他想起了少年时,在太学,博士所讲授《诗》中的一篇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

  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自己又何尝不像是这诗中的采薇之人呢?

  诗中人是因为战事未息,而无法还家。

  自己则是因为国贼未除,而无法立即与妻儿团聚。

  他想起了当年在青州,与惠姑初遇的场景,那时的自己,身陷猎坑,而她,则每日为自己拿来吃食,以及一些薇菜,听自己讲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他突然又想起了当年讲给惠姑听的那个故事。

  他少年时不能理解叔齐与伯夷为何对殷王室那么的忠诚,竟甘愿活活饿死在首阳山中。

  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就像自己,一日为大魏臣,那便一世为大魏臣。

  “嗵!嗵!嗵!”

  “谁呀,来了来了。”顾霆听到有人敲门,心想许是前两日来过的李丰与许允,于是一边答应着,一边前去前院开门。

  当他打开府门看到门外之人时,不禁大吃一惊。

  ――

  后园之中,来人望着正背对自己,俯身锄菜的夏侯玄,一时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打了声招呼。

  “太初,真是好雅致,没想到阔别多年,再见你时,竟是在这菜园之中。”

  夏侯玄听了来人的声音,不禁一怔,但旋即,他便恢复了正常。

  “大将军此刻,不是应该在宫中参与册封贵人的仪典吗,怎么倒有空来寒舍做客?”

  “册封贵人这种小事,孤无需在场。”

  司马师也不客气,径直来到园中石案前席地而坐,他望着夏侯府内熟悉的景致,不禁又想起了亡妻媛容的音容笑貌。

  但他也只是略一恍惚,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忧郁便被冷酷所替代。

  “太初,如有兴趣,可否再陪我下一盘棋?”

  二人此刻神思飘荡,似乎又回到了文帝黄初二年,三十余年前的时候。

  往事依稀。

  『三十多年前。

  洛阳宫中的元日宴会上,宫中火盆大燃,所以即使大雪漫天,孩子们也不会觉得寒冷。

  凉亭之中,带着众公子观赏宫中雪景的齐公曹叡提议,在这个地方下棋玩耍。

  “看这局势,似乎是夏侯公子要赢了。”曹叡望着棋盘良久,方才开口道。

  “不然,殿下你看。”曹叡的侍读公子曹肇指向棋盘小声道:“夏侯公子方才落错了一步棋......”

  果然,在夏侯玄落子之后,司马师不出十步,便封死了夏侯玄白子的一条大龙,竟是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我输了。”夏侯玄愕然片刻,方才拜服道:“司马哥哥的棋艺,果然一向都很好。”

  曹爽曹羲兄弟不约而同的想起,父亲曾经说过,这纵横交通的棋盘,便如同战场,更是如同官场,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五岁的小曹志开始嚷嚷起来。

  “小曹志,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围棋了?”曹叡微笑着摸了摸堂弟的后脑勺。

  “我......我其实不会下......”曹志不好意思的嘟囔着。

  “无妨。”曹叡笑道:“哥哥来教你,你看......”

  当年的一群孩子,在一块儿玩的不亦乐乎。

  也许他们还不知道,这将来的天下,便会是他们的棋盘。』

  夏侯玄稍稍收摄了一下心神,他缓缓起身,转过身到一旁的水池中洗了洗沾满泥土的双手,取来了一副围棋,置在了园中石案之上。

  司马师执黑,先行占据一角定势。

  夏侯玄后手落下白子,亦占一角。

  ――

  廷尉府。

  廷尉钟毓在接到大将军司马师命令以后,立即便派遣了官吏,与禁军一道去李丰府上抓捕李丰之子,齐长公主夫婿李韬。

  另一路,禁军则立即赶赴宫中,前去抓捕正在参加册封贵人仪典的国舅张缉、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以及冗从仆射刘贤等人。

  ――

  “太初,三十多年了,没想到你的棋艺居然精进如斯。”

  被白子逼迫的有些狼狈不堪的司马师,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夏侯玄。

  他又落下了一颗黑子。

  夏侯玄仍旧从容不迫的落子,提子。他道:“三十多年前,玄记得,子元你说过一句吴将吕蒙说过的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白子落下,一片黑子瞬间被拦腰斩断,了无生机。

  “好棋艺。”司马师并没有再落子,算是认输了:“围棋可比做战场,亦可比仕途,太初以为,此言可对?”

  夏侯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此言不差。”

  “战场仕途,瞬息万变,每一个事先的小小决定,也许都会成为日后成败胜负的关键。”司马师用他那苍狼一般的眼光望着夏侯玄:“太初,你可知,你一开始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知子元所指,为何?”

  “太初所做的这个错误的决定,是助曹氏。”

  “哈哈哈哈……”夏侯玄挥袖超然一笑道:“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成败,就可以论对错的。”

  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其声音十分沉重,可知来者是一批披着重甲的甲士。

  “启禀大将军,叛贼张缉、李韬、苏铄、乐敦、刘贤等,俱已被抓捕,现已收押廷尉府!还有……苏慕将军他也参与了张缉等人的谋划……”

  “苏慕……”司马师眉头微微一抖:“他现在何处?”

  “已不知所踪。”

  夏侯玄此刻虽然感到有些失望,但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失措。

  “来人!”司马师缓缓起身,好整以暇的整了整他头上的武弁冠,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暖色:“太常昌陵乡侯夏侯玄,与张缉、李丰等人同谋,现将其收押,一并送往廷尉府大牢,听候发落!”

  “诺!”甲士暴喝一声,朝着处变不惊的太初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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