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真酷
最近爱上了听京剧,每次听,都会想起姥爷,一晃他已经走了两年。
姥爷算是个长寿的老头,去世那年虚88岁,走的时候爸妈没告诉我,知道了以后哭成泪人,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慈祥的老头了。后来妈告诉我,姥爷因为年龄太长,走得还算安详,没受多大罪,我知道,那多半是对我的安慰。姥姥先姥爷六年多离世,期间姥爷一直一个人生活,他大概是太孤独了,太过思念姥姥,所以前去跟她团聚,我也这样安慰自己。
姥爷家穷,很穷,是许多城里人想象不到的穷,妈说她小时候经常搬家,不是房子多,而是因为没地方住,甚至住过临时搭建的草棚,我不敢想象冬天和夏天他们是如何度日的,也无法想象。后来,妈外出打工,用工资为姥姥姥爷买下一个小土屋,总算有了固定的居所。房子很小,厚厚的土墙一片斑驳,屋顶是草丕,若不是傍晚时分冒出的炊烟,很难相信这里有人住。室内更是简陋,窗户太小,屋里很暗,冬日炉火的熏陶下,墙壁有一片布满黑色的烟灰,为了省电,灯泡很小,昏黄却也温暖。也正是因为穷,姥姥的病才会耽搁,以至于无法挽回。
姥爷的父亲是村里的地主,小时候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少爷。后来,打地主、分田地,姥爷家的土地都被分给其他村民,按照常理,地主会因成分不好而受到打压,事实上,姥爷是个有志青年,不但没有像书本案例中那样受到唾弃,反而被人尊敬,先后做了多年生产队大队长和村长,还差点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这跟书本上的描述极度不符,我甚至怀疑姥爷地主的身份是否属实,直到很多年以后,姥姥还会说“咱家某某地方的那片地”,这才打消了我的疑虑。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养尊处优的生活,姥爷有些大男子主义,脾气也不太好,常常对姥姥发牢骚;因为觉得无聊拒绝参加党员会议,致使组织终止了对他的考察。姥爷对待后辈十分慈祥,他和姥姥只生养了两个孩子,舅舅比我妈整整大十岁。姥爷四十岁的时候,我妈出生,老来得女,他对这个小女儿极度宠爱,甚至把家里门帘上串的铜钱一个个拆下来给我妈做毽子。姥爷对我更是百般爱护,他宠溺地叫我‘小星星’,经常带我去赶集,集市上人多,姥爷怕我走丢,就背着我,甚至是扛在肩头,我趴在他背上,把玩他脖子上格子状的皱纹,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那些只能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的小孩儿,扬扬手里的大袋零食,得意地傻笑。后来,妹妹出生,姥爷买回来的零食成了双份,再后来,我和妹妹长大了,不再爱吃那些零食,时间长了,他也就不再买。
姥爷是个十足的京剧迷。我很小的时候,集市上常常会有京戏团的表演,姥爷每回必看,也经常带着我去听戏。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人好像都很喜欢京剧,村里也常请来戏团,临近村里的人们都会赶来看戏。每每这个时候,村里总会莫名出现很多小商贩,卖各色小吃和新奇的小物件,我不懂戏,对商贩的小摊却十分热衷,挑一个面具,挂一串项链,再吃几块酥糖,真是美的很。大概在我上小学以后,这样的戏场就再也没有了,姥爷对京剧的热爱却没有停止。他开始听收音机,我惊讶于他总能找到播放京剧的频道。姥姥去世后,舅舅给姥爷买了小电视,我每次去,电视里播放的也总是京剧。后来妈告诉我,姥爷年轻的时候是村里文艺团的骨干,正是唱京剧的演员,最拿手的竟是旦角反串,村里让他培养新人,他嫌弃那些年轻人天资不足,教了几天就开始罢工,别人拗不过他,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姥爷是个如此酷的老头。可惜那时候我对京剧没有兴趣,不然姥爷应该会耐心教我吧?现在有了兴趣,却再也没有机会向他学习了。
姥爷一直是个健壮的老头,86岁还满山坡的放羊,也能常常走半小时山路来我家探望,路陡且窄,年轻人尚需极度小心,他却走得稳健。去世前的一年左右,姥爷身体大不若从前,不能再去放羊,半小时的山路要走一个小时,还需要木棍维稳。最后,他只能躺在床上,默默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姥爷就是这样一个很酷又很固执的老头,他的离去,带走我的许多记忆和欢乐。
希望那个我深爱的老头,在另一个世界依然过的很酷,他会唱着京剧,再次惊艳比他小八岁的姑娘,那,是我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