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石斛
一
他是一个卖茶人。
传说，他卖的茶有不同的作用。
有些能够如同孟婆汤般让人遗忘尘世，有种茶如同神仙良药让人起死回生，还有些能让人如同周公梦蝶般记起遗忘的曾经。
但他说，我卖的只是茶。
二
茶馆里人络绎不绝，店小二殷勤招待。
有一人，独独要见他。
“公子可对茶不满意？”他问道。
“否。”那人回答，“先生可有一茶，味道无苦无香，喝了让失明者双目焕亮，犹如初生般？”
“公子，”他道，“并无此茶。”
“先生，小生愿以千金换取此茶。”那人也道。
三
茶馆近日闭店关门，他的徒弟只说先生近日休息。
“无苦无香……”他闭目道。
“如是无苦，如是无香，这并非茶。”徒弟夏枯道，“先生，您为何要答应那人？”
他仍闭目，半晌不语。
“那人……”
四
他总说是一袭白衣，在风雨中的山涧采草。
斗笠上的雨水顺势蔓延。
他却依旧能分明手中的草药是哪一种。
“这是夏枯草，那树上的是石斛……”他默念。
“为何……这树上一棵石斛也没有？”
莫非，真是那样？
有老一翁，同在山上寻草。
他前去询问。
“老人家，您可知这山上除了这棵石斛树，还有没有其他的石斛？”
“石斛？”老翁问，“老朽并不知，石斛是明目去翳，这位先生，这位先生家中人可有眼疾？”
“否，只是受人之托。”雨顺着他和老翁间的斗笠流下来，“终人之事。”
五
“师父，您这是还没找到您想要的石斛？”夏枯问。
“然。”他答。
“那先生干嘛非那石斛不可？决明子不也一样嘛。”夏枯道。
“而先生明明卖的是茶，为何要冒雨寻药，那日来的怪人若家中人有病，为何不请郎中，去草药堂抓药，偏偏要一碗莫须有的茶。”
“夏枯。”他打断了小徒弟抱怨喋喋不休的嘴。
“去，抓一些这种草，和龙井的配方混在一起，单独包出来放好。”
“哦，好的师父。”夏枯刚刚起身有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
“师父，抓多少？”
“不必多矣，半钱即可。”
六
七日之后，那人应邀而来。
“先生可真找到那茶？”
“非也，不过我了解了个大概。”夏枯端来了一杯茶，“先生，这就是上次那份特殊的，给您泡来了。”
“嗯。”他轻哼一声，又往里加了两朵野菊花，盛开在茶杯中央。
“可否问一句，公子名――”
“哦，小生姓石，名蘧。”那人答，“字半斛。”
“石半斛。”他抿唇一笑，清秀的眉峰间有什么了然于心。
“好名字。”
八
他是一株石斛，许是这世间真正的‘仙草’。
两年前，被一名失眠少年植到了这棵树上。
才得以苟活到今日。
许是自身本就不凡，又在这雨水连绵的灵山上自取精华，成了妖。
草妖拥有一副人形并不难，他们的妖气也很弱，很难察觉。
由是真身石斛，他化成了妖在人间逍遥，自取名“石蘧”，字“半斛”。
从此，山涧中的铁皮石斛再也无法任人采撷。
他作妖，只为报那失明少年的恩。
他寻尽此城，得知少年在草药堂作药徒。
少年即使双目无光，心却有神。
他凭石斛自身的灵气和算机，勘破天道，在人间混的风生水起。
可即使有再多白花花的银子，对他要救的少年也无济于事。
直到得知了他的茶馆。
一位行走江湖多年真身是一粒决明子的算命先生指点过他，那茶馆中，有一杯无苦无香的仙茶，能够治少年的眼睛。
他们同为一类，在人间名声赫赫的妖。
决明子的话，他还是能信的。
即使希望渺茫，也愿一试。
对于茶馆他早有耳闻，他也更笃信，这卖茶人，并非普通凡夫俗子。
于是，他变卖家财，散尽人间一切，携千金，只愿求得少年一双明目。
只是他没有想到。
他为少年寻尽了护肝明目的良药，求尽了天下所有妙手回春的名医。
只是最终。
这最后不过是一卖茶人。
这最后不过是他。
这就是石斛的报恩。
纵然，就此，也在所不惜。
九
“一般的石斛，确有护肝明目的作用，但不能治疗失明。
“在山上日夜汲取灵气精华，而成了妖的石斛，可有此效。”
他慢慢地告诉他。
“石斛属石草类，自身就是‘仙草’，若是生长在雨水充沛的山上，不出两年，就会成妖。”
“不过，这些只符合有执念的石斛。有了执念，才能成妖。”
他剔出茶中的野菊，“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
石蘧道：“报恩。”
“他双目失明？”
“然也。”石蘧端过茶闻道，“是龙井的配方，又加夏枯草半钱，野菊花和清泉水。”
“不错，这只是个引子，重头戏是山上的石斛。”他道，“世间固有生存法，一物换一物，是选择，没有亏与不亏，是自己的心愿。”
“石蘧若要报恩，定不违，先生若肯帮我，小生定以千金酬谢。”
“千金换草啊，”他道，“我一介卖茶人，不医不救，只卖茶。”
“他是草药堂的药徒，名丹参，明日我将送来千金，再回真身，任君采撷。”
他唇边抿出一笑，微微点头。
十
“师父，丹参来了。”夏枯道。
“丹参，坐。”他道。
“先生，这已酉时，不知有何事。”
“有一公子，以千金求得一茶，给君。”
丹参双眸灰暗，但还是一惊，“千金……”
“他说，一定是给你。”他将温茶推入丹参手中，“只给君。”
“莫非，那位公子是石公子石半斛？”丹参抬头。
“是他。”
“为何？这是何苦？”丹参双手抚着茶杯。
“丹参可还记得，两年前，在山涧中，在大树上植过一株小石斛？”
他细细冥想半刻，忽然有什么飞入了心中。
“丹参记得。”
他在鼻间嗅了一下茶，又抿了一口。忽然道：“这茶好生有趣。”
“哪里有趣？”
“明明是近似龙井的配方，却无香，其中有淡淡草药，却无苦。茶水甘甜清澈，流入到体内，也透彻明朗了许多。”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想起那日与石蘧第一次见面的对话。
“先生可有一茶，味道无苦无香，喝了让失明者双目焕亮，犹如初生般？”
石蘧的眸子闪闪发亮，看着他。
“先生，先生？”丹参喝完茶，抬起头，双眸依旧灰暗，却与他记忆中的石蘧的脸庞，双眸重叠。
“先生，那时候也不早了，我想在不回去师父该急了，丹参告辞了。”
丹参的话引回了他的思绪，“哦，啊，那夏枯，和我去送丹参吧。”
“好嘞师父！”
【正篇完】
（大家好！这里是半阙桃花，这篇文是去年的脑洞，没事发了上来，或许…会有番外……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