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左往右

公交车上一个老奶奶把一个娃娃逗得很开心，老人笑出了掉光牙齿的牙床，娃娃也笑出了没长出来牙齿的牙床，一个干瘪，一个细嫩，相同的是，舌头都是同样的柔软。

神奇的舌头。

竭尽全力地逗人开心换来的是同样竭尽全力的笑，那娃娃还不大能笑出声来，可偶尔显露的一两声，动人至极。

“咱俩有缘是不是？咱俩有缘。”

那个奶奶执着于问这句话，反复有好多次，然后下车的时候，孩子和老人还互道了再见。

我仔细地看那孩子眼里的笑，观察他的种种反应，完全移不开眼。

那笑意在老人下车之后竟迟迟没有落下去，最后才恍然大悟了似的，眼睛变得茫然，似乎是在好奇，刚才跟自己玩儿的老奶奶去了哪里。

他妈妈把他抱在怀里，似乎是有些累了，也不说话也不理他，他就又这样，沉寂了下去。

还有很多人的目光被吸引，现在也都收了回去。

我回想起这孩子面对陌生人的完美的反应，心道这个孩子今后一定会是个性格开朗的与人亲近的活得很好的人。

至少我小时候被逗哭的次数要比被逗笑的次数多，虽然那时候我很爱笑爱张扬爱讨人喜欢，可是更爱哭爱闹爱委屈兮兮。

胆小怕生只喜欢缠着母亲，到其他地方都没有安全感，这里的其他地方指的是没有母亲的地方。

甚至还曾因为母亲中午的时候说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回来就吓的躲在床底下不想去上学。

那时候已经是一二年级。

然后可能母亲也意识到这种依赖很可怕很限制她而且也不利于我以后的发展，所以就拿一根长棍子，捅蚂蜂窝一样地赶我出来。

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急败坏，但是我表达不出来自己的无助。

然后我还是爬出来了。

不是很远的上学的路，那天是一路哭着被母亲拖到教室的。

老师同学都只是诧异，那种情况下，就算万般不情愿内心充满了恐惧也还是顺从地做到了座位上。

然后不知道哭了几节课才慢慢止住了。

记得上小班的时候，不敢去学校的公共厕所，每次都使劲憋着到放学回到家才敢上厕所，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尿裤子。

被人围观着说三道四的老师也在，就那样哭着尿在了凳子上。

别提多难堪了，反正现在也释然了。

大家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生生把自己憋到尿裤子也不肯去学校的公共厕所。

因为人太多，因为学校挺大的，教学楼在北端，厕所在南端，然后独自一人穿过那么长的路到一个好多高年级的人排着队上厕所的地方去，然后没有遮掩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裤子，还有人等着要很快地解决完，这是多么地可怕和教人不适。

应该是与生俱来的羞耻心促成了这一切。

大的冷冰冰的陌生的校园。

到现在看到那种一长排的没有隔间的好多个坑位的露天的厕所，也是很有阴影的。

说说后来为什么释然吧。

那时候是初中，一个跟我一直一个班的女生聊天的时候说起，她小时候也不敢去上那个厕所，也尿裤子，因为弄脏了裤子被她妈说，后来她妈就在每次上午下了第二节课的时候来班门口叫她出来，陪着她逼着她去上那个厕所。

那个女生一直很优秀，长得好学习好人缘好，没想到也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当一个笑话来说的，所以我也跟着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就有一股子悲哀升起来。

其实也是明白的，是因着总是被排挤欺辱的过吧。

究竟怪自己性子与大家格格不入。

不多的求学生涯中，朋友也落了几个，但更多的是仇人。

算不上什么大仇，捱过了些被打骂欺压嘲笑，被占便宜被敲诈勒索，被偷东西被推倒桌子被言语伤害被吐口水被弄脏床被……被诬陷被诋毁被利用被欺骗……诸如此类，明枪暗箭，不胜枚举。

可是我太记仇的缘故吧。

明明能见着就都是缘分，谁也欠不着谁的。

是我太执着了吧。

哪怕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都有太多的情绪可以在瞬时间被激起。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不外如是。

那些也算不上什么仇的，一些无聊的恶趣味而已，那个年纪的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因为无知，所以丑恶。

那几年见识了人类嘴脸的丑恶，也算是蛮难得的体验，再后来遇上什么不好过的境遇，总是会想，那么暗无天日的日子也都那么过去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可是再再后来才发现，怕的是内心无光。

而我从中学会的，是温柔和善良。

你试问我知不知道美好的模样？

知道的，那一片心脏，就算千疮百孔，也是极乐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