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我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
《人间失格》:我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
文/贝龙
《人间失格》是日本无赖派大师——太宰治的最后一部作品,自传体小说。
作此书时,他才39岁,四次自杀未遂。
同年6月13日深夜,这样一个一心求死的男人带着残破的身体,与早已死去的心,牵着情人的手,投入玉川上水,终于成功地完结了自己的生命。
用逃避,给世间一次最大的抵抗。
《人间失格》,便是他留给世界的遗书。
书从三张怪诞的照片说起,讲述一个乡间贵族家里,一个无所适从的少爷——大庭叶藏最终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的事情。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难以理解的啊。他以为天桥是因为看起来富有创意,地铁是因为在地下坐车比在地上有趣,床被,枕头不过是一种无聊的装饰。可原来,天桥是让人过马路的,地铁是为了交通方便,床被枕头是为了让人睡得舒适。看呐,人类如此地匮乏而可悲的实用。
他亲眼看着人们互相撒谎,总是拐着弯地说话,把一些简单明了的事都说得复杂而晦涩起来。然而可怕的是人们却又理直气壮地对此习以为常。他是受不了的,他觉得每个人的内心都复杂到无法看懂,他害怕与任何人说话交谈,他去街上买点东西手都会颤抖,忘了找钱甚至忘了拿东西。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对这个充满欺诈与不信任的世界是如何恐惧,因为他的表面披着的是另外一张脸。那张脸总是做着怪诞的事情,在夏天把毛衣穿在浴巾里面到处跑,跳滑稽的舞,写滑稽的作文。他的孩童,他的少年,他的青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像一个小丑一般,用尽一切才智引人发笑。在家里,在学校,在所有地方,他是多么地受欢迎啊。所有人都被他逗乐了,所有人都喜欢他。可越喜欢他越怕,他想躲得远点再远点。毕竟所有的对话都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他精心编纂的,就像战争一样费力。甚至,与他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敢喜欢。
只要别人不讨厌就好了,是吧。喜欢什么的,自己一定承受不了的。
他害怕自己的把戏被拆穿,就像那是他自己的全部意义一样。他害怕惹人生气,好像会在别人和自己的身上撕开永久的口子。
一个没有抗议没有拒绝的男人。
如神一般温柔的男人。
就是这种颓废的气质格外引人么?无数的女人争相爱上他。他开始和各个女人有数不清的关系,但他并不喜欢。女人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了,她们跟男人完全不一样,完全无法看懂。
他只知道,女人伤心的时候,递过去一点好吃的,女人就会开心地吃起来。
后来,一个丈夫外出打工的丑陋的可怜的女人第一次勾起了他的爱意,不,不能说是爱。应该是同病相怜的感情。你要是也看过这篇小说就会发现,他所有亲近的人,哪怕是虚伪的朋友,都是那种可怜可悲的人,那种站在世界边缘的人。
他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那个女人说活着太苦了,想去死。
他想了想,学校,家庭,未来还有工作,要面对那么那么多人呐,确实好累,那就死吧,于是他们约好了殉情。
投湖,保险而又经济的方法。
可是女人死了,他没死。
他被拘留了,家里与他断绝了关系,退学,然后被关在父亲一个手下——“比目鱼”的家中。他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他是一个废人了,一个自杀过的人。这种人应该关起来,门都不要出去。可他最终还是逃了出来,被另外一个女人收养。
他依然不开心,他不得不依靠那个女人活下去。他喝酒,不停地喝酒。这样确实是会好受一点的。可他觉得这对不起那女人,和她女儿。她们是善良的人呐。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纯洁的处女——良子。是那种会对人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呐。像天使一样纯洁。哪怕只有一次,在生命中,他要娶她,享受狂喜的快乐,哪怕接下来伴随的是无尽的罪恶。他们约定,他不喝酒,良子就嫁给他。但他还是喝酒了,但良子还是嫁给了他。
然后有一天,良子在家里,就在他跟虚伪的朋友在楼上喝酒的时候,在楼下,跟另一个男人做爱。
良子只是信任那个男人,所以被奸污了。
那天使一样美好的品德,竟然会导致如此丑恶的后果。他无比痛苦,只能喝更多的酒,喝到咳血。
后来,又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呐,让他戒酒。她说忍不住的时候就打一针“这个”吧。这个,指吗啡。
叶藏打了一针,发现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似乎一切又都好了起来,他拼命地工作,他一天一针,两针,三针,四针。
然后,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良子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以为是生精的呢。她在门口,把注射器跟剩下的药给他。
他拒绝了,他来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地方,一个没有女人的地方。
他在这里,跟一群神经病人一起,
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
故事到这里,就基本上结束了。
生命到这里,也基本上结束了。
据说这本书,给很多向死之人,有了真正去死的勇气。
我想再早三四年的那个阴翳的我,如果看到这本书,一定也会奉为知己吧。
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啊,惧怕与人交流,于是就把每一句话,变成精心设计的台词,把自己变成一个小丑,不断地去逗笑别人,说一些没有半点意义,或者也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说的话。
至于现在,似乎不知不觉就失去了逗笑的能力,或者是懒了起来吧。那么多虚伪的人说着虚伪的话。总是要被欺骗,一遍又一遍。对别人啊,为什么还要奉上自己累而僵硬的笑脸呢?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
是的,与叶藏不同。在发现过多的不拒绝带来的不过是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我开始尝试拒绝起来。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不要勉强也勉强不了自己喜欢。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不是突然生病了,或者手头有事。
虽然在很多很多的时候,还是惯性地说着这样那样的慌,露着谄媚的嘴脸。
我想世间确实是有这样一群人的。他们对人们习以为常的谎言与欺骗有着格外刻苦铭心的恐惧,他们无法去信任也无法去爱些什么,脆弱而敏感,一把小小的刀片可以在别人身上割出小小的细碎的伤,在他们身上却会直插心脏甚至导致死亡。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喜欢一个人呆着,但他们真的很适合一个人呆着。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很擅长伪装,但他们真的很不适合伪装。
总觉得,这世界在排斥着这样的人。他们不够外向,不够稳定。他们格格不入,与主流推崇的自主独立,八面玲珑完全够不上东西。
但要是给他们一些安静的空间,一些同样足够的尊重,一点点理解甚至支持,其实,他们的纤细和敏感是完全可以做出许多非凡的工作的,特别是在艺术与科学方面。而不是有一天突然受不了了,牵起一个女生的手,跳入一条浑浊的河。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在排斥世界呢。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死亡而出生的人。
康德说:我们能观察到的永远只是事物展示给我们的表象,而不是他们的实质。
你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甚至无法知道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所以我只能祝愿了:想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想死的人好好去死。
我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