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

2018-07-06  本文已影响0人  苍耳是只猫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六月的蝉鸣一声又一声刺穿闷热潮湿的空气,路旁翠绿生生的叶子闪着白光晃花了苍耳的眼。她直了直身,将一缕发别到耳后,重又靠回到车门上。苍耳坐在副驾驶上,车就停在大路上,离最近的阴影还有,唔......一米,不对,一点五米的距离。夏日里的太阳炙烤得车内空气仿佛凝固,苍耳觉得自己的骨血都随着水汽蒸发进了云层里。

       猛地一阵风灌进来,苍耳还没来得及享受难得的清风就随着打开的车门倒了出去。她晃了晃神,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脸上的惊慌还没收回,她回头埋怨的看一眼“喂......”来人轻轻朗朗地笑出声来,“喏,坐后面去吧。”他指尖的灼烫从苍耳的校服下传来,褐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发出琥珀色的光泽。夏天甜腻闷热的风吹过来,苍耳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被闹钟吵醒的苍耳扯下蒙过头的被子,摸了摸额上还留着薄薄的汗,她一时失笑:怎的还会做这样的梦。想起梦里的那个少年,她恍然有些失落,是有多长时间没有再在梦里出现过了?半年?一年?可能更久。爱上那个少年的时候,还是在她最好的那个年纪,她爱笑,爱看书,爱晒太阳,爱做梦,有着她所度过的人生里所有美好的品质。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背着旧掉的黑色背包,从夏天浓重的阴影里,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昏昏欲睡的她猛然被蝉鸣惊醒,却被困在那个夏天许多年。

       苍耳用凉水浇醒还不甚清醒的头脑,抬头从镜子中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她记不住十七岁的自己是什么摸样,却记得那时的那个少年。那个记忆已经不再清晰了,却依旧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梦里。直到去年。是去年吧?苍耳有些拿不准。她从朋友的桌上拾起那张红艳艳的喜帖,翻开扉页烫金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她反复求证,终于还是明白那确实是他无疑。她有些发愣,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他婚礼的那天她穿着红色的小礼裙在他的婚礼酒店门口徘徊了将近四个小时。她始终没有收到他的喜帖。春寒里正午的阳光并不很暖和,苍耳饿着肚子,听着他们礼炮齐鸣,听着他们歌乐欢呼,甚至听见主持人说白头偕老的话。白色的柳絮晃悠悠飘到苍耳的脚下,苍耳抽抽鼻子,想起自己也曾在风絮漂泊的窗子里等过他,想起他们也曾在这样的春光里看见一株桃花的盛开,袅袅娜娜如同春天的心事。

        最后她终于在他们散场时见到了他。喝过酒的他脸颊泛红,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下看不清少年时琥珀色的眼睛。他在众人的簇拥中抱着他的新娘,巧笑倩兮的新娘,走近黑色的宝马。苍耳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没有哭,也没有笑。 春天的凉意钻进她的脖颈里,她却想起从前他呼吸灼热在她耳边说:“因为我喜欢你啊。”现在想来,那时也并没有太多的感慨和准备,只是因为想要远远的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苍耳将窗子打开,屋里钻入一股凉意。才入三月,风依旧是凉薄的,只是窗外柳梢的绿一日浓似一日。窗子的对面是公园的那条河,有风吹过时,似乎还看得见粼粼的水波。还有一月左右便是她最喜欢的深春。苍耳喜欢春末夏初里那些漂泊的风絮和下过雨后草木的腥味,每年一入春她便开始在日历上估摸着那些时日,仿佛一年里只是为了过那么几天温而不凉,有雨有阳光的日子,她不喜欢太过热烈,灼热得如同夏日让人喘不过气的空气。可她不懂自己怎么就爱了他,那个眼神明亮滚烫得如同夏阳一般的少年。

       苍耳记得自己在那天穿着红色的小礼裙和踩不稳的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走过大半个小城,在商场的玻璃窗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像神经病,然后在路边买一支很贵的冰激凌开开心心地吃完。于是多年的初恋和暗恋就随着那支冰激凌消化在了胃里,跟那年春天的寒意融在了一起。

       那个曾经有着琥珀色眸子的少年,逐渐模糊成春末夏初里的影子,像这早晨的薄雾。苍耳在镜子前涂上红色的口红,想起张枣说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大概便是那年夏天,自己不回头,走进吵嚷的人群,消失在长街上,他的目光灼灼留在身后,从此相忘江湖。

       梅花落满了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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