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教育一片净土
前不久,中山大学学生会公布了一份干部公示名单,成为全网热议的对象。在这份公示中, 200多个学生干部的岗位和层级设置完全是行政化官僚化的逻辑,对一些职位还特别注明了是“正部长级”还是“副部长级”,权力膜拜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学生会也就此事发表声明致歉,称此前发布的公告错误使用了级别的表述。而大众舆论对校方关于这场荒诞剧轻描淡写的反思认知似乎并不买帐,一些评论也认为批评方和被批评方始终是鸡同鸭讲。
学生会方面的公开致歉,将本次错误的核心锁定在对级别表述的不当上,这与公众批评和嘲讽的方向确实相去甚远。但是站在学生的立场,除了这个,不知道我们到底还能苛责他们去承认些什么。学生会的“官场化”运作,这在很多学校都是司空见惯的事,他们不过是一不小心将高校学生组织的行政化和官僚化这一事实赤裸裸地展示在了公众面前。应该说,他们是学生“官场”现象的最终呈现者,却未必是始作俑者。如果将学生组织出现的荒唐可笑之举仅仅归因于青年学生的认知不成熟而导致的失误,未免有些避重就轻了。
中纪委在就此事件发表的评论文章中写道,“青年就如海绵,他们展示的是黑还是白,取决于从学校、社会的“大缸”中吸收了什么。”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自身的选择固然是一方面,但如果缸里污水四溢,我们却只一味要求海绵自带过滤功能保持洁净,这不科学。
先不说几千年来封建思想残余在血液里未完全代谢导致的官本位思想和等级观念仍然影响着社会主流价值观,对年轻一代产生巨大的冲击,仅从教育本身来看,行政精神自上而下渗透在教育体系的各个环节里,无孔不入。从教育系统的行政级别设置,到学校的内部管理,乃至学生的自治组织,无不彰显着行政化的精神要义,遵循着官场逻辑。
从小学开始,在认齐26个字母之前,孩子们就已经开始接触“干部”这个身份,置身于早期权力运行的实践中。班级有自己的管理组织,组织里的成员就是“班干部”,班长、副班长、各科委员、小组长,岗位设置一应俱全,层级不甚明确,但隐约有着班长管委员、委员管组长、组长管组员的模糊印象,童年的权力意识就在这种朦胧的认知中开始萌芽。加入少先队以后,又多了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这些个“官”。还没等明白大队长和班长的区别在哪里,退队入团后,大队长换成了团支书。到了高中、大学,除了班级管理组织外,还有了更高层级的全校性的学生自治组织:学生会和团委。学生自我管理的两套体系,与党委政府的行政架构设计如出一辙,行政化的精髓一贯到底。大人有大人的“官场”,孩子有孩子的“官场”,实际上是高度效仿造就的一脉相承。
学生干部制度的初衷是为了加强学生的自我管理和服务,让学生参与到管理实践中,在锻炼综合能力的同时也更好地维护日常教育的有序性。但是将学生组织机构的岗位设置得如此繁琐而空洞,并刻意在某种程度上对应行政管理体系,无疑是南辕北辙了。
刚进校园乳臭未干的小同学,能在上课时管住自己不吃东西不吵不闹上厕所能举手报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勉强被安了个头衔在身上,除了凭空多出一份优越感外,实际在班级管理中也是难以各司其职的。除了小组长还干点实事,帮着老师收发作业什么的,到了各科委员,差不多都是形同虚设,成绩好的当个学习委员,唱歌好听的当个文艺委员,必要时领个读领个唱,班长、副班长充其量也就是作为老师的传话筒。我们当然提倡学生要在学校教育中发挥一定的自我管理作用,参与班校共建,但这样郑重其事地设置岗位并严肃地委以“干部”的身份,似乎有些超出了意义本身。
如果说在孩子的眼里老师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学生干部作为老师的帮手,就是权力的代表和延伸,这个身份从诞生起就自带“权力”光环。而这些学生干部,通常是从所谓“品学兼优”的群体中产生,是“优秀”的代名词,这也自然而然成就了学生干部群体的等级优越性。不可否认,中国的绝大多数父母还是以孩子能够担任学生干部为荣的,甚至不惜代价干扰校方安排帮助孩子“讨官”“要官”,这也是学生等级向往产生的重要驱动力之一。
在几千年的封建积习影响下,“官”意识、权力崇拜仍然充斥在各个思想领域,行政体系里的等级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在被行政化长期浸润的教育体系里,学生作为教育的终端产品被烙上明显的行政化痕迹并不奇怪。类行政化的权力运作模式被过早引入到学生群体,如法炮制成人世界的官场生态,对未成年人而言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其扭曲价值观的形成。更令人担忧的是,在行政精神和权力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当他们走上真实的社会舞台,只会对权力和层级的追求更加趋之若鹜,将谋权文化愈演愈烈。
成长中的学生模仿力强、可塑性大,提供营养的土壤尤为重要。我们在带着局外人的优越感去宽容年轻人过错的同时,是否也该反思社会、学校和家庭如何功不可没地成就了学生官场的热闹喧嚣。教育本该是一片净土,无处不在的“官念”需要彻底清一清。
值得欣慰的是,当前在学生群体自治模式中更注重灌输奉献和服务精神而非管理意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共识,特别在低年级段,常规的班干部制度被逐渐打破,很多学校在积极偿试以更好的方式让学生参与自我管理,协助日常教学事务的岗位名称也有了五花八门的变化,比如教师助理、值日生、班级志愿者等等。不管这些形式之于对抗权力文化影响是否有所帮助,但至少有意识地让最具官僚化特征的“干部”身份淡出学生视野,这无疑已经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