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章-望勿“纠正”
汪原放先生已经去世了,他做文章时使用的标点和翻译的小说,虽然难免会有一些小错误,但是整体来说有利于作者和读者的。谁知道自此之后竟然有一帮效仿的人随便拿一本书,你也标我也标,你也作序我也作序,那也矫正这也矫正,却又不认真去做这些事情,结果就只能是糟蹋了书们。
《花月痕》本身不是什么值得人宝贝的书,但是有人想要加上标点做写矫正的工作再去印刷出版,那也随他们的便。这本书最初是木刻的,后来有排印版本,最后是石印,错别字很多,现在流行的多是石印的这一版本。出了一版加过新标点的矫正版本,陶乐勤在上面作序说:这本书的原版虽然是上品,但是错字太多了。虽然很多地方都矫正了,但是难免有遗漏的地方..."
我手上只有错字很多的石印版本,偶尔对比了新矫正版本中的一些内容,就感觉还是原来的石印版本好一些,因为原版中的错别字,陶乐勤都没给人矫正,纠正的却都是原本中没错的地方,还给人家矫歪了。
原本中有一句:钗黛直是个子虚乌有,算不得什么。
这个“直是个”的意思是“简直是一个”,然后纠正后却改为“真是个”,这就和原来要表达的意思差很多了。(虽然按着现在的白话文,好像“简直是一个”和“真是个”意思不差很多,但是结合原版内容就知道这是表达了两种语气,前者是感叹,后者是一种肯定句似的判决)
原本中还有一句:秋痕头上包着绉帕……突见痴珠,便含笑低声说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实何苦呢?’……痴珠笑道,往后再商量罢。
这文中的两个人虽然那时都沦落,但其实也没什么很大的悲哀,所以都还是笑着。但是纠正本却把里面的“笑”字都给人改成了“哭”。似乎眼泪很不值钱是的,况且在用法上,“含哭”好像也不像话吧。
所以我想,印书本身是件好事,但是如果自己对于这原版内容的意义并不明晰了解的时候,看到一些有点别扭的地方就以为原作者写错了,然后就发奋去做修改矫正,倒真是不如就让它继续“错着吧”,其实你以为的错只是你以为的,可能人本身根本没错。
我突然有一个问题,有些人抨击说译本小说看不懂,你们看看中国古时的老小说,当真是看得懂的么?
写于:一月二十八日。
这一篇短文发表之后,有一回碰到胡适,谈到汪原放先生,知道原来汪原放先生仍然康健在世。胡适还以为我写的“成了古人”(原文开篇一句是:汪原放君已经成了古人了)要表达的是,汪原放先生做过许多的文字工作,已经足以名垂青史了。这实在是让我惶恐万分,因为我本意确实不是这样的,直白的说我本意就是以为汪先生已经死掉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先前听说的根本都是谣言。现在我对于自己的疏忽毕恭毕敬地向汪原放先生道歉,并讲旧文的第一句改为:汪原放先生还未成为古人。写于: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此时我正身热头痛。(不知道是为了这疏忽而头疼呢,还是鲁迅当时真的身体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