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Part.2
3.
宽敞的运载车车厢中，一路响着的单调键盘敲击声终于放慢了些许。
除了聚精会神盯着远处地形规划路线的驾驶员，车上那些属于运输队的成员都以一种仿佛训练有素的姿势陷入了睡眠中。一时间，沉稳的呼吸声在他们各自的座位上此起彼伏。
抬手将耳机中的古典音乐关闭，欧阳黛稍稍活动了一下颈椎，自前挡风玻璃向外界的一片肃穆看去。她手上的动作虽然因为一时的分神慢了几分，却依旧准确无误地写下手中任务最后的几行代码。
黑色手链上挂着的银色十字架微微晃动，在手背上传递越来越弱的凉意，那一抹明晃晃的锋锐在她眼中反射出苍莽冰原的颜色。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目的地？”运输车开上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她随口问一边驾驶座上的人。
那名唤陈涛的驾驶员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回答她：“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大概三天。只不过中途我们可能需要……经过几个补给站给车辆补充能源，以及人员的修整。这样到达哈尔滨的总时间应该……在一周内。”
她挑了挑眉，仍然专注地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思索，并未对此发表任何异议。
“我们会经过哪些地下城？”
手指的移速在一瞬间加快，将结束程序的最后一行代码补上。
“太原、北京、沈阳和长春，我们会在沈阳地下城过一夜。”陈涛倒是很快地报出了路上地下城的名字。
随后他瞟了一眼依然望着屏幕老神在在的欧阳黛，又补充道：“其实这些地下城之间的距离都不远，不过因为队里的其他兄弟们都有各自的家人朋友在那里，平时总是跑任务也不怎么能见到，所以我们也跟上级报备了这件事。这次的路线规划就变成了这样。”
“嗯，我没什么问题了。谢谢。”将电脑屏幕缓缓合上，她向陈涛微微点头，开始细细端详窗外的风景。
说来这也是欧阳黛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见到地球开始流浪后地面单调却不寂寞的模样——四处皆是的茫茫的白、远处起伏的缓缓的山丘和无处不在的行星发动机喷射的蓝色等离子流几乎成了这个时代的标识。
蓝色的光柱在天边若隐若现指示着方向，也在山的那边密密地交错出笼住流浪者的大网。
欧阳黛正准备打开耳机中的音乐打算小憩一会儿，手腕上的通讯屏幕却突然传来仅有她一人能够感知的震动，提醒着她有来自联合政府的消息。
她神色未变，在闭上眼睛时把手伸向耳机，只不过将频道调至了私人通讯。正暗自好奇刚刚苏醒还人生地不熟的她会有谁呼叫，耳机里就传来熟悉却十分冷静严肃的声音。
“欧阳，当心萧墙内的楚歌。”
是Clifford。
欧阳黛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愣在原地——持续了五十年的一场冬眠和近期不规律的作息，让她把以前在中国史纲课上学的诸子百家和秦汉楚魏忘得一干二净，可Clifford的语气和已经没了半点声响的通讯频道听上去似乎已经是它所能给她的最多的讯息。
银色的十字架随着运载车的行驶微微振动，将泛着苍茫的未知雪色映在她平静的脸庞和内心的滔天巨浪上。
4.
“萧墙内？楚歌？”坐在沈阳地下城临时腾出的房间里，欧阳黛在电子屏幕模拟的晨光熹微中轻声低语，用手指沾了点杯沿的清水，在冰凉的桌面上一遍遍写下相同的字眼。
摆在手边的微微亮着电脑屏幕上，还频频闪动着她前一天熬了个通宵写完的兰州地下城的新防火墙的代码。
一阵剧烈的痛意自太阳穴处传来，隔断了她的记忆与汉唐前的时代的一切联系，似是一双锋利的钩爪要将她从脑内撕裂开。她微蹙起眉，停下重复描摹汉字的动作，感觉还有着雪花在脑海中的屏幕上闪烁。正走到房间内简单铺设的床铺前，门口那儿便传来了运输队员们似昆虫摩擦翅膀般窸窸窣窣的讨论，和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
“欧阳姐姐在吗？”
欧阳黛舔了舔略略发干的嘴唇，随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揉着依然牵扯着痛觉的太阳穴向门外走去。
“有什么事……”打开房间门的时候，用五十年累积的信用点从黑市搞来的咖啡粉的劲头刚刚过去，她望着门外的运输队员们，头脑仍有些发懵，“是又要出发了吗？”
“没没没，诺诺就是来问问欧阳姐姐，今天想去什么地方走走，诺诺可以和姐姐一起去。”那个唤作“诺诺”的女孩抬起头天真地望向欧阳黛略显疲惫的双眸——那女孩是运输队队长周儒铮的表妹，和他的家人一起住在这个地下城。
欧阳黛轻轻笑了。她微微俯下身去抚摸诺诺的头：“诺诺乖，姐姐今天不能陪你去别的地方玩啦。昨天姐姐为了地下城的运作系统一宿没睡，今天让姐姐补个觉好吗？”
望着诺诺略显难过的神情，欧阳黛蹲下直视着诺诺安慰道：“没事没事，什么时候姐姐睡醒了，姐姐就来找你好吗？”
“嗯！那姐姐你好好休息！”诺诺用力地点了点头，便拉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周儒铮的手一蹦一跳地走进了熙熙攘攘的街道。
其他的队员们也在向她示意后陆陆续续散开，走向了地下城街道不同的方向。
其实欧阳黛的睡眠并不算深，可以说周围一旦有动静她就会醒来。可这次只持续了五个小时的睡眠之中，她的思绪仿佛又坠入了深水中一般，毫无目的地随着水流移动。
她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但那些又仿佛是无比真实的梦境——比如叛军处决联合政府工作人员、终止行星发动机的运转……
在梦中太阳氦闪的刺目光芒爆发在广袤冰原上的那一霎那她猛地惊醒，坐起时只看到了手边的一抹银光和身边的桌上半杯早已凉透的浓咖啡。
叛军和太阳氦闪爆发？
她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该由她这个小小的技术员来操心。与其担心遥不可知的太阳氦闪，还不如写更多更加牢固的防火墙——毕竟在联合政府与叛军的斗争中，信息的安全与正面的激烈斗争几乎同样重要。
不止是乌兰巴托地下城的沦陷，包括休斯顿、苏拉威西还有莫斯科等等地下城都疏于在系统防火墙上的防备，被叛军的三脚猫技术员钻了个大空子，辅以里应外合的手段，再加上联合政府对于伤害无辜民众的方面显得碍手碍脚，还无法在理论的轰炸中自圆其说，自然没法守住那一个个地下城。
想到这里欧阳黛坐起身，低声笑道：“看来这个时代的人做的基础记忆遗传根本不包括各家兵法嘛。怪不得当代史书上有那么多乱命名的战术，还真以为自己是首创了？”
不过也是，有关栈道、陈仓、赵魏等等的典故早就随着流浪逝去了，欧阳黛心想。
城中电子屏幕模拟的光线已经变成了黄昏时刻将暗未暗的光芒，她抬腕望向通讯屏幕上地下城的鸟瞰结构图，四个蓝色的光点齐刷刷地静止在她附近——运输队的队员们已经等在了她门外。
明明离计划上的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为什么都聚在她这……
欧阳黛突然想起在前几个地下城修整的时候，那些不必探亲的运输队员都争着跟她一同去地下城的特色区域，说是为了让她“开开眼界”。
又要去玩？她微微摇头，索性又躺回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像当初观察蜘蛛的笛卡尔般数起了瓦缝的交错参差。
一旁的电脑屏幕突然亮起红色的光，闪动着与先前的代码界面截然不同的语句。欧阳黛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小的芯片塞入读卡器，插入电脑。
“大鱼上钩了。”
门外细细密密的讨论声如薄云似轻雾，还未飘至她耳边便被微风吹散，无迹可寻。
5.
“报告，RE-358运输队准备出发。目标，哈尔滨地下城。”
各种复杂精密的仪器在不大不小的空间中滴滴作响，大小各异的屏幕上跳动着的数据在十几双或明或暗的眼眸中闪烁。
听到通讯设备中传来的声音，寥寥数人抬头望向这房间中唯一的时钟，又迅速低头凝视着自己所负责的那块屏幕。
11：23——
尽管现在离开了太阳之后所谓的白天黑夜、上午下午的界限逐渐模糊，不过前太阳时代的科技的原子钟仍然在流浪时代发挥着重要作用，每天都提醒着人们：看啊，我们离我们的新家园又近了一步。
“比计划上的时间晚了三分钟，抓紧时间。”
有个人接起了通讯，沉静的声音不大，却能传遍房间的各个角落。
对面很快就给了回复：“收到，楚帅。”
被唤作“楚帅”的那人微微颔首。
“只是……那个，政府的技术员。您打算怎么办？”通讯器又传来了声音。
“政府的技术员？”他轻咦一声，瞟了一眼房间里紧锁着眉头的其他人，“控制住吧，说不定有用。”
“可是……”只是一瞬的迟疑，对面的人便给出了回应，“了解了，楚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