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2017-03-01  本文已影响833人  山右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的一段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从此,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就在全国范围内迅速开展了起来。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生在青岛,从小就是个城里人了。从有记忆开始,我所看到的农民不是到城里来拉茅粪的,就是来送菜的。在我眼里,他们穿着破旧,浑身肮脏,动作僵硬,目光呆滞,碰到破铜烂铁,旧衣烂衫的也都顺手捡走,有时还顺手牵羊,偷拿一些人们摆放或凉晒在外面的东西。由此,小时的我总感到农民与我们不是同样的人,他们要低下一些,我与他们之间有着一定的距离。但是我忽视了一点,我的爷爷奶奶一直生活在农村,他们一辈子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一九七四年高中毕业后,我被告知也要上山下乡,不但要和农民们生活在一起,还要接受他们的再教育。对此我没有别的选择,但打心眼里不太明白,不太情愿,也不知道将要面临着什么。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到农村后,通过与农民的共同劳动和密切接触,慢慢地,我发现许多事情与我原先的感觉不一样了,甚至完全颠倒了过来。下到地里我们什么都不懂,尽问傻问题;劳动中我们什么都不会,总是笨手笨脚的,洋相出的多了。相比之下,人家农民虽然看起来普普通通,实际上都非常实在,非常本性,心智一点儿也不比城里人少。可能是因为距离拉近了的缘故,这时我们眼里的农民比过去近得多了,干起活来驾轻就熟,挥洒自如,办起事来井井有条,头头是道,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机智幽默,常常是没几句话就把我们绕进去了,人家已经哄堂大笑了,我们有的人还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冒傻气。

     日子久了,经历过更多的事情,我们不由自主地改变着看法,慢慢终于明白了:人和人生来是平等的,只有环境条件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到了城里,农民是显得生点、土点,可到了人家的地界,咱们自己不是也都成了十足的土包子了?由此我想:人应该懂得平等待人,不能随便就要看不起什么人,特别是不能看不起条件还不如你的人。你若总想居高临下地看待条件不如你的人,就等同于认可比你条件好的人也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待你了,这有什么意思吗?这是我们下乡后悟到的一条浅显而重要的道理。懂得了这个道理,不论到了哪里,我就会比较注意尊重别人了,就会比较容易地与人相处了,尤其是就会由衷地同情和亲近那些处于底层的人们了,这对我人格的确立和日后的工作生活裨益极大。

     到了生产队,都要过一个劳动关。我们被分到四队的三个男知青,可能长得比较粗壮,一开始就被视为成年壮劳力,按十分记工。但由于什么都不会,一开始不得不每天和婆姨闺女们一块儿“动弹”(土语,劳动的意思)。这期间,一方面因扎在女人堆里不好意思,一方面又因干活还干不过女人们,感觉双重地不好意思。经历了相当的过程后,我们才能干一些男人们干的活计了。那些年跟着农民学着干了不少活,其中我最怕的一是间谷子,二是割麦子。尤其是那割麦子,开始时还能割几下——也就是割几下子,很快就开始腰酸腿痛了。割几下就要站起来看一看,割几下又站起来看一看,看着那望不到头的麦田,心想这辈子恐怕是割不到头了。特别是第二天再来到一块新的麦田的时候,那个发愁呀,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当然了,话虽这么说,这么大的一个人,要是一遇到困难就败下阵来,还不被人耻笑?所以在自尊心的驱使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来。腰酸腿痛就让它酸着痛着吧,咬紧牙关继续往前干,尽量在心里想点高兴的事儿。就这样慢慢坚持着,忍耐着——突然之间,猛然发现前面就是地头了——这时的心里那个高兴啊,一种做成了事的成就感犹然而生,心想原来我也能做到啊。如此这般,天长日久,慢慢地就形成了一种意识:不管多么难办的事,只要看清了路数,明确了目标,埋下头坚持下去,总能完成那件事情。

    此后不论做什么活计,比如熬夜扇高粱,扛整麻袋粮食上房,到小店治理汾河,我都用这个法子挺了过来。我们几个知青还被公社评为“治汾劳动模范”。后来到了部队,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采取这个办法——坚持一下,忍耐一下,再也没有被困难难住过。现在回想起来,能吃苦,不怕困难,是使我后来能有所成就的重要原因!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劳动除了能打掉“懒”的毛病,还能打掉一些别的毛病。

      过去每当看到进城掏茅粪的农民,我们总是掩着口鼻绕道走,不敢想象自己能与掏茅粪有什么瓜葛。下乡后有一天出工时,队长让我们跟着农民往地里拉茅粪。当时我虽然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愿意,因为那毕竟是要动手翻弄人体最肮脏的排泄物啊。但我知道,那个时候如果退缩了,拒绝去掏粪,那就是有“资产阶级思想”,这在当时可是不能被允许的,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去。好在看了农民的演示之后,我们比较顺利地上了手,并没有出现什么过分的反应。一天劳动下来,我很高兴自己能够适应这种局面,感觉自己还有潜力,能够适应更多的东西。

      后来我到部队当新兵的时候,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全连的党员团员都过组织生活去了,只剩下我们四五个没在党没入团的“群众”没事干,连队便让我们去掏茅粪给菜地施肥。那几个新兵虽然多是来自农村的,可他们多是大队干部的孩子,都说从来没有做过这个营生,站的远远的不肯上前。看到他们那为难的样子,我就只好一个人跳到了茅坑里,挥锹干了起来。没想到这件事竟成了我的“事迹”,从此之后,连队的党团组织都对我刮目相看,加上训练等其它方面的表现,我在我们连那年的新兵中第一个入团,第一个入党,第一个当了班长,唯一被提了干。真没想到,掏粪还有这个用场。

        插队之前,我真的觉得农民都是傻乎乎的,到了辛村后,我很快就不那么看了。那时在村里听到了一个故事:有一次公社来人抓赌,有一个老赌家被抓住了。到了挨个儿审讯的时候,他故意衣冠不整,拖着鼻涕。人家问了他的姓名后,又问他家里有兄弟几个?他说“兄弟三个”。人家又问哪三个?他回答说:“俺、俺爹、俺小子”。人家一听就笑喷了,说:“这个糊涂蛋,把爹和儿子当了兄弟,这样的人哪能赌博,一定是去看热闹的,就把他放了吧”,结果还真把这个老赌棍给放了。你看看,知道什么叫大智若愚了吧,中国的大智慧就在民间藏着呢。这件事还让我认识到,现实生活绝不是非白既黑,而是活生生的,绝不能呆板地去看待。

      有一次上工前跟几个社员闲聊,有人说太原附近郊区的菜农一个工能分三块钱,而西山那边有的村子一个工只有几分钱,甚至还有倒贴钱的。这时有福子家老四说话了:“这就好比咱们走在路上,看到有人坐轿子,咱走路,唉,比不了人家。可低头一看呢,轿子下面还有抬轿子的,还不如咱呢。咱们坐不上轿子不如人家,不用抬轿子又比那抬轿子的强。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咱们知足吧”。这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特别是日后在遇到心里不平衡的事情时,一想到这个比喻,很快就能让自己释然了。我在教育别人的时候,也时常使用这个比喻,帮助很多人摆脱了纠结。

     跟村里的老汉们“道歇”起来,那得有学问,不然你根本听不懂。那些老汉们说起话来,不论是人情世故,还是水浒三国,或是节气农谚,总有人能如数家珍一般。而且说起来还总是咬文嚼字,一套一套的,尽是些和折押韵的顺口溜。面对这样的农民,谁还敢说他们没学问?凭什么说他们不能对我们进行再教育?我记得大队有一个黑面孔,厚嘴唇的干部,张口就喜欢甩顺口溜,有时在广播里连续一两个小时顺口溜不断,包含的学问大了。我到部队听领导做报告时还时常想起他,盘算着他要是到部队当了领导,没准还真能行,起码不至于让我烦的想往台上扔石头。

      以上讲的,都是在农民身上学习的东西。其实农村是中国社会的主体,辛村就是中国农村的缩影,只要留心了,就能够从中领悟许多社会学的东西。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1975年冬天,我们随大队的治汾专业队到小店给汾河垒大坝,我因取土的问题与三队的人发生了争执,彼此之间都说对方挖过了界。在我把一车河泥送上大坝回来时,发现我的铁锹被人扔到了远处。我认定是三队的一个家伙干的,就上去推了他一下,三队的人一涌而上要来打我,四队的人见状都端着铁锹迎了上去,彼此纠缠在了一起。其实这时大家都在虚张声势,还没真的动手呢,大队的人就喊叫着拿着绳子来捆人了。到跟前后他们问“谁先动手的?”三队的人指我,大队的人一看我是知青,觉得不能捆,就转过身去找替罪羊,一眼看见四队的金龙站在那里,知道他是富农成分,便不由分说把他捆走了。

      当时我真的为金龙屈的不行,明明是我惹的祸,怎么就把他抓走了,觉得欠了这个富农子弟老大的人情。联想到下乡第一天那几个打扫院子的四类分子慌恐的样子,我对阶级斗争的问题就有了想法。我知道我们喊阶级斗争喊了很多年,可以说共产党打江山靠的就是阶级斗争学说,这个学说没有错。尽管我们都听说过过去的某个大户是靠勤劳能干致富的,但那都是个例,从整体上说,地主资产阶级的确是靠剥削起家,多数地主的确是靠着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维持其利益的。旧的社会不公平,因而为推翻这个不公平的社会而进行的中国革命完全是正确的。然而到了咱们下乡的时候,解放已经快三十年了,经过几次运动,四类分子已经没有了翻天的资本,地主富农作为一个阶级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些被算旧帐,总觉得低人一等,处处受到压抑的族群。尤其是金龙他们这些解放后出生长大的人,他们哪里还想什么剥削和压迫呀,能在我惹事的时候不捆他就不错了。对他们没完没了的专政,会在社会成员中无休止地制造分裂,加强仇恨,压制了一部分生产力,所以对此我是有想法的。只是当时这个想法还很浮浅,而且不合主流,所以一直闷在心里。

       1979年中共中央作出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对此我十分赞同。二三十年后我回村见到了金龙,还请他喝了酒。可惜这伙计两年后因贩毒被关了起来,前几年出来后我问他这事儿怪谁,他承认怪他自己。

我有幸接受了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插队前后我看过《艳阳天》和《金光大道》等小说,拿书中的人物跟村里人一比,都能找到原型。对此我一方面觉得书写得好,作者有生活;另一方面觉得农村中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现实生活,疥蛤蟆也好,有福子也好,笨妮子也好,都是活生生的实际存在。了解社会,认识国情,离开了他们就不真实,不完整了。而如果不插队,咱们从哪里去感知这些呢。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就是想让我们去感知这种真实,体味人的本性,了解中国社会的实情,汲取其中的营养,看清其中的问题,学会从实际出发去思考问题和处理问题。插队这些日子,不管你意识到没有,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们都是在向现实学习这些东西的。

      这些年来人们时常讨论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问题,有人肯定,有人否定,褒贬不一。从我本人来说,我的看法是肯定的,是正面的。尽管毛主席在发起上山下乡运动时有一些无奈,人们说把红卫兵的造反洪流疏散到农村去也好,说国家没有那么多的工厂学校容纳那么多的知青也好,那都是现实。除了组织上山下乡,在把这么多正能吃饭的年轻人养活了的同时,让他们通过与占国家三分之二以上的农民和农村的接触,使他们了解国情,锻炼意志,增长知识,密切与农民的关系,成为踏踏实实为社会做事情的人,这就“很有必要”。与此同时,通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把知识和文化送到农村和边疆去,促进农村和边疆的发展,从国家的角度说,这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吗?而且这些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如果摆脱了成见和怨气,我们都是这个运动的受益者。

      全国的上山下乡运动培养了一大批吃过苦的,脚踏实地的建设者,其中许多人都成为各行各业挑大梁的人。十八大当选的中共中央政治局7名常委中,有4人曾经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这足以说明全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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