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急诊科实习回忆录(五)抢救所长
我是在给老太太拔完针后才顿觉不对劲的。
一般说来,病人打点滴都是在输液室。输液室里的木制椅子可坐可半躺,还有电视看着,抛开一根根垂下来的软管,倒觉得是好多干部聚在一起讨论聊天;再者:只有危重急的病人才能躺在抢救室的床上,生命体征后稳定后安置于观察室,谁也无权占用抢救床位。
这位老太太意识清醒,一点也不具备“抢救”指征,为何?
就在我出门的一刹那,我看到瓶子上的名字:孔某氏。
两天前,晚上11点左右。
一阵急促的120铃声打破了急诊科少有的安静。电话是分院打来的,声音更急:赶紧准备抢救,心肌梗塞,病人已在路上了。
心肌梗塞?心肌梗死?这是一种凶险的心脏病。心肌会因冠状动脉急性、持续性缺血缺氧所引起坏死。心脏——在人体内是一个泵,分秒不停的把血液射出去,供应全身营养气体交换,如果心肌“罢工”,可并发心律失常、休克或心力衰竭,常可危及生命。美国每年约有150万人发生心肌梗死。中国近年来呈明显上升趋势,每年新发至少50万,且已成年轻趋势。
我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叫醒了值班的护士,就在我刚要敲医师值班室的门时,门口进来了一大帮人,我认出一位是院长,科主任,还有几位我不认识的,其中一位女的拿着简易呼吸气囊,浩浩荡荡。
病人在15分钟后躺在抢救一室的床上。院长和那位女的,一个站在床头,用呼吸气囊罩住了病人的口部,院长亲自做心外按压,还有一位开启除颤仪,准备电击病人的心脏……我呢?倒落得清闲了,抢救室里被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我和值班护士只好隔着大玻璃窗看着这一切。
直到这时,我才从护士的嘴里知道:抢救室里除了躺着的那位,其他的全是我院的,有内科主任、外科主任,先前手拿呼吸气囊的是儿科的医师。而躺着的,是刚被提拔上任,时年36岁的某派出所的李所长。
关于李所长,早在我读高中时,他就给我们做过普法讲座。他是一位“所长二代”——他的父亲,在小镇上口碑极好,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眼下躺着的那位完全遗传了父亲的优良基因:高大帅气、工作认真,年轻有为……莫说在小镇里,即便是一个L市,他也是少有的清廉,在他的管辖之内,小镇上的居民尽管人均收入不高,却也少有坑蒙盗骗的案子发生——他是难得的好人。
天妒英才。这天晚上,工作劳累一天的李所长在晚餐时仅仅吃下了几颗汤圆,躺下去不久就浑身不适。他的妻子吓坏了,忙要打电话就医。然而:李所长仗着自己年轻体壮,不愿麻烦别人的想法,硬是勉强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卫生所……后来,你都看到了。
其实:李所长在被送来我院之前就已经停止了呼吸。但谁也没说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此刻,已经轮到内科主任为他做胸外按压了,明知道躺下去的是个“死人”,但谁也不愿就此放弃。
……
一个小时后,第二轮做胸外按压的院长被人拉了下来,抢救室里响起了久违的哭声。
尽管心肌梗塞凶险,却也不是没有措施弥补。发生心肌梗塞,第一时间要联系医院,一定要让患者平卧,减少耗氧量,有硝酸甘油含片的应立即服下,没有的可以用阿司匹林,尽快择近就医。
但这些常识,即便是到了今天,互联网信息发达的时期也并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大多数人普遍存在这样的心理:这些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然而: 重症面前,众生平等,只要平时不注意,那些潜伏的致命因子便会旁逸斜出。
老太太并不叫“孔某氏”,只是人们早已忘记她的真名。她的三个女儿,小镇上的人称作“孔氏三姐妹”,有气质、有涵养,说话总能让人如沐春风。老太太的三个女婿,也是让人羡慕的……天不假年,大女婿在一次去基层检查工作时出了车祸,当场死亡,二女婿大约有先见之明,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婚,现在,连唯一的小女婿也走了,老太太悲痛至极!
能不心痛么?天堂里多了位李所长,我们的身边却永远失去了一位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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