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飘香的绮窗
几年前,小王、小郭和我三个二十好几的单身汉在乔丁任教。教导主任罗老师教学有方,几乎年年被评为市县先进。敬佩之余,我们更羡慕他有个温馨的家。
山村生活极其艰苦,由于买菜不便,食堂里的常年菜谱是拌豆腐。罗老师家近,不吃公菜,瞧他带的菜,一天一个样,可见其娶了个多么温柔体贴的好妻子。罗老师慷慨大方,我们这些馋猫偏又不知礼让。有时我们瓜分了他的好菜,而让他吃我们的拌豆腐,并美其名曰叫他“忆苦思甜”。
在我们仨中,最先有了意中人的是小王。他那个“她”在小镇一家厂里当会计。两人情投意合,很快就相恋了。焉知天有不测风云,姑娘的叔父从部队转业到县城当了个不小的官儿,将她调进了城。随后,令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姑娘来信叫小王“另娶淑女”。这意外的结局非但使小王绝望,而且使我和小郭对未来也甚感沮丧。那些天,我们仨都郁郁寡欢,仿佛失恋的不是小王,而是我们大家。
我们异样的情绪被细心的罗老师发觉了,那些天他常特意多带些好菜来。有天中午,我们正在兼作饭厅的办公室里吃饭,罗老师端来了一大锅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鸡汤:“各位,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女人杀了只大公鸡,我叫炊事员给清蒸了。我们就以汤代酒,干他几杯。”
说完,罗老师给我们每人舀来一茶杯鸡汤,并不由分说夹起大块鸡肉往我们饭盒里送。面对罗老师的盛情,面对鲜美无比的鸡汤,我们一个个感动地举起杯。
“酒”到酣处,罗老师打开了话匣子:
“那年我才二十出头,一人在后山坞村校,教三个年级50多个学生。一天到晚备课、改作业、辅导,忙得不可开交,吃饭成了大问题。早晚两餐起早摸黑还可将就,中饭就不妙了。有时米刚下锅,有时烟薰火燎才生了火,学生就已来校。后来学聪明了点,干脆不做,抓把干菜,冲碗开水吃泡饭。仗着年轻体壮,秋天这个吃法,冬天也这个吃法。终于有一天,肚子抗议了,又痛又泻。痛还可强忍,泻却忍无可忍。有时正讲着课突然扔下课本忙不迭往外冲,弄得学生们像泥塑木雕似地怔在那里。
罗老师的一番话,引得我们哄堂大笑,不觉心情开朗了许多,开怀“畅饮”起来。小王舒开紧锁多日的眉头,说:“罗老师,这回你可得老实交待骗娶贤嫂的经验,免得我们这帮哥们都打光棍。”
“我不正不打自招嘛?”罗老师爽朗一笑,接着道,“山村没卫生站,且按乡间的看法,腹泻不过是小病,饿他几顿就会没事的,因而我也想熬过去。那夜我昏沉沉的,被朗朗书声唤醒时天已大亮。虽感浑身乏力,但我仍挣扎起来。当我头重脚轻从井边洗漱回房正准备生火时,突闻到一股香味——原来临窗的书桌上放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碗底下还压着张纸……
“是情书?”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不,是张药方。什么马齿苋、车前草,许多治腹泻的,都做进面里去了。香喷喷的面条落了肚,可药方没署名,还碗却叫人犯了难。没奈何,只好在碗上放了钱照搁在桌上。说也真灵,我吃了药面,不仅肚子好受多了,人也有精神了。上了一上午的课,当我略感疲惫跨进寝室时,早有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窗前的桌上又放着碗直冒热气的药面。空碗巳拿走,钱留在一边。第二天中午,—碗牛肉元子在我上课时出现在绮窗旁的桌上,依然拿走了空碗留下了钱。以后,山肴野味,不曾间断。有几次我听到动静从课堂跑进疫室,也只能从绮窗中望见她远去的倩影。”
“酒”不醉人,但我们为这甜蜜的爱悄故事所陶醉了。
“这使我想起了田螺仙子的优美传说……”说到这里,罗老师不无得意地一笑,“这给了我启示——我把碗藏了起来,后来她终于求饶了,在碗底的纸上说,她全家都得吃手抓饭了。于是那日,我将一大摞碗搁在书桌上,她刚拿起两个碗,就被我人赃俱获了。说来好笑,头一回上丈母娘家,我是捧着一大摞碗去还的……”
我和小郭又听得笑起来,小王却不知何时拿出纸笔,“唰唰”地画了起来。我们扑过去一看,只见一大碗香气袅袅的热面搁在一方绮窗前的书桌上,窗外,一个少女的背影正娉婷远去。我们不觉又沉默了起来。
罗老师踱过来,轻轻拍了拍小王的肩:“天涯何处无芳草,好男儿当……”
小王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我们也一样。
小王将这张画贴在了办公室的绮窗边。我们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各自心中的“她”会从画中走出来。我们的寒窗,也总有那飘香的时候。
该文发表于1994年12月7日《浙江教育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