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花语,第四章:我们永不分离

2024-08-27  本文已影响0人  墨月孙

  天,依旧如昨日那般蓝;太阳,依旧如昨日那般耀眼……

  可听加远处有威德尔人民自豪的歌声在宇宙间萦绕,光辉在远处数不胜数的帽子上的装饰上隐隐扎眼,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昨日,一切不过梦幻一场,到了明天,这样的梦依旧会重现。

  布鲁姆没精打采地写着鼓舞士气的文章和诗歌。他的脸僵硬得像块土砖,毫无生气,仿佛他为了生活而生活,仿佛他在苟且偷生、得过且过。但又稍显愧色,仿佛他杀了人,但是除受害者、他自己与天地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一般,或者说,他自认为他本身就在撰写杀人的计划。他的手机械式地不断重复着写字的工作,偶尔会难以抑制地颤抖。

  怀特发现桑尼的脸色越来越死沉了,好像他患上了绝症,不知将来的某一刻便会死去,而且他深知就在最近。他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小了,几乎要与他额上愈久愈深的周围浑然一体了。她见到如此没有活力的桑尼很担心,给自己精心栽培的小草演奏音乐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将更多的时间去琢磨料理,整治家务,以及其他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常常巴在桌子上,研究如《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欢乐颂》那般壮丽而宏伟的和如《卡农》那般安静舒心旋律,并效仿编出大量且精致的新曲,演奏给桑尼听——也只有对待桑尼时,她肯如此大费周章地研究,并试图让对方清楚自己表达的意图了,即使她不必如此刻意桑尼也可以明白。当桑尼听到那些旋律,那些紧皱的皮肤会稍显舒缓,好比一块蜿蜒崎岖的山地被拉扯成一块平原。见到这个,怀特就会莞尔一笑,但笑得十分惨然,如同在欺骗一个将死之人会痊愈一般,每笑一次都感觉自己在手持一巨锤用尽全身一切力量猛击自己的心脏:疼的不只是那一刹那,即使是受到余波都会重温那可怕且残忍的经历。

  怀特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担忧,将音乐演奏得十分冗长,让每一个音调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可桑尼却只敷衍地笑一笑,微弱且温柔地说:“放心,缪特娜,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

  猫狗纷纷可怜地守在高大建筑物投射的阴影之下;汽车和教堂等高大的建筑物上的油漆也肉眼可见地化作液体向下徐行,如同怕摔下的攀爬爱好者;撑伞的男士们女士们司空见惯;儿童们高举装有冰饮的杯子碰杯,嘴里念叨着古老且神通广大的神祇,自己创造新神的也不在少数。

  怀特肉身感觉到身边的桑尼在散着冷气,感觉桑尼与这世界格格不入。桑尼就好像是被粗心关进冰箱,但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后挣脱出来的可怜汉,他低下头,像是在请比自己个子高的人品尝自己的头发。

  菜价越来越贵,大部分粮食都被运往前线充当将士们的军粮,百姓们所可以得到地粮食屈指可数,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们的精神亢奋。他们还是每天相信着“威德尔士兵是不可战胜”的神话,相信着“团结可以打破一切”的座右铭,即使吃不饱,依旧该歌便歌,该舞便舞。他们完全不在乎天上飘着几朵云,树枝上站着几只鸟,他们不在乎一切,只知道:战争在一星期后便会结束,而威德尔将不费一兵一卒凯旋而归,威德尔数以百计的文人们将会挥毫洒墨,毫不吝啬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争先恐后地在威德尔那如同赞美诗般的历史上留下比赞美诗还更要赞美诗的一页。

  一批又一批的军队被火车送往前线。现场,不论是火车上的士兵还是送别的亲人们全都兴奋地脱帽:士兵们为自己可以奔赴这场战争为荣,以想到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征服没有自知之明的玛斯帝国那无所用处的荒地,可以肆意妄为地在玛斯皇帝的宫殿里——哦,我们是民主的国家,因此每个人要有自己的限度,要讲究规矩和道德,所以怎么能在别人的宫殿恣意妄为呢?要讲究规矩,哦,规矩!要讲究道德,哦,道德!道德!——总之,为一切光明而挥帽。而亲人们那里,则一样,为自己的亲人能够奔赴这场争取来荣誉的战争深感期待和自豪,他们固然也想到了那些士兵们想到的,不过因为“规矩”和“道德”,所以他们自豪地停止了臆想。

  啊,大概是这个国家许久未发生战争了吧,没有人还记得战争会给一个国家,或是说这个民族带来什么。

  怀特像往常一样忧伤地回到家,但却意外发现自己亲爱的桑尼一改常态,恢复了曾经热情洋溢的样子,他如闪电一样写着文章。怀特相信,以前那可爱的日子又可以回来了,所以她决定抛弃过去,不再过问,好好地拥抱难得的幸福。

  她站在桑尼房间的门口抱着小提琴,倚在门框上,就像刚出世的小鸟倚在鸟妈妈身上那般。她快乐地闭着眼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将演奏出的音乐来。

  桑尼听到了音乐,极为舒缓和惬意,好似早上投进房间里的第一缕阳光。他缓缓地转过头,说:“咱合作的作品演出成功了?”

  缪特娜难以抑制地疯狂点头。

  桑尼说:“大家都觉得怎么样呢?”

  缪特娜又得意扬扬地拉了一段。

  桑尼挑起眉毛,呼了口气:“哈,还是那些专业人士说结构精美,旋律优美是吗?那其他人呢,音乐不是只给专业人士听的吧?”

  缪特娜得意地演奏。

  桑尼惊讶地说:“什么?他们一听说是你的作品就不来了?那你名声可真‘好’啊!”他挠了挠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文稿。“我要是换成你,咱早就流浪街头了。”他整理着自己写完的文稿。“要我说,你怎么也得学会接些地气,要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音乐的美啊,音乐的确可以视作是种游戏,但是你总得找很多玩伴一起玩才有意思吧?我只是姑且可以欣赏而已,我对谱曲什么的一窍不通啊。”

  听了这些,缪特娜有些气恼,这些言语她早就听了很多次了,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她就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即使她的真心告诉她她自己的确只喜欢桑尼一个。她也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桑尼就要坚持自己的文章要通俗易懂呢,难道只是为了钱吗?要是这么说,她就觉得他有点粗俗,竟然为了钱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她认为桑尼完全可以写下一篇一千多万字的气势磅礴的从头到尾都押韵的诗,可他却偏偏要因为经济而写那些艺术含量不高的小说,简直是糊涂,且至极。所以,缪特娜以自己的音乐没有杂人欣赏为荣,以专业人士们的赞赏为豪。但尽管观念不一样,缪特娜和桑尼依旧没有互相嫌弃,甚至会在一起散步时十指相扣,在心中同时默念: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不分离。

  布鲁姆疯狂地投稿,他希望自己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钱,以前他也不希望自己会写违背自己初心的文章,但是现在他为了这个目的也不得不违背了。他多希望自己能像缪特娜那样尽情挥洒自己的才华毫无顾虑——那是做不到的,因为威德尔虽然不是什么人间地狱,但绝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美丽的天国,理想的天堂。

  布鲁姆从报纸上得知,威德尔军队在前线和玛斯军队打得不分上下。他意识到了威德尔可能存在的缺陷,他身为一个文人,决定通过演讲来测试他想的对不对。他认为,威德尔人心中的民族情怀的根本并不在关键上:他们以为自己之所以要有民族情怀是因为他们自信,他们生来就拥有一切,他们一睁开眼就活在这个名为“威德尔”的天主宠爱和保佑的圣地,他们有悠久的光鲜亮丽的历史。

  布鲁姆认为,一个民族之所以要有民族情怀,其根本不应该是因为认为自己的民族好。“这是极其危险的。”布鲁姆想。“如果将此当作未意识到的根本,那么如果他们发现了玛斯民族的哪些他们想要但没有的特质,就会贸然地加入到玛斯民族去,因为他们认为玛斯民族好,且在此期间他们的头脑不会是清醒的,所谓什么道德、规则,那都是给理智的人设计的。目前视角来看,人类归根结底是从原始且不理智的动物演变而来的,因此一定会有不理智的时候,也就是违反所谓道德和规则的时候。所以,解决问题之关键在于改变他们的信仰的根本,若告诉他们之所以要有民族情怀,是要维护自己的利益,那么也许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布鲁姆写下了篇演讲稿,题目为《火烧眉毛》。他将报纸上的威德尔和玛斯僵持不下的实况开诚布公,希望大家能够意识到“火已经从脚下,蔓延到了眉毛,若再不加以措施,那么火就会烧坏我们整张脸,我们伟大的威德尔的旗帜将堙灭于熊熊烈火之中”。这篇演讲因为其“伟大”和“威德尔”重复的次数多而被大家喜爱,在演讲结束时,给予布鲁姆轰轰烈烈的掌声,几乎将他捧为是遥坐天宫的太阳之神阿波罗派遣下来的使者。布鲁姆因此名气大振,整个威德尔无人不晓“桑尼·布鲁姆”的大名,所有人都介绍他是:我伟大的威德尔的伟大的爱国主义战士。

  那几日,全国上下以“支持我伟大的威德尔的伟大的爱国主义战士”为由吹捧和阅读布鲁姆写的小说和诗,这一带着把怀特的为布鲁姆诗歌作曲的音乐也捧起来了。每次一听说歌剧院里要表演怀特小姐为布鲁姆先生是个作曲的音乐作品,就由一万人拥进去,抢着挤着要第一个听到那“充斥着高尚民族情怀的诗和旋律”。在那之后,不论是布鲁姆和怀特的什么一切,都是“散发爱国主义气息”的,都是“充斥着高尚民族情怀”的,都是“饱含彪炳伟大的威德尔的史册之必要”的。

  怀特因布鲁姆的出名而高兴,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皮肤越发得富有热度,眼神里散发着喜悦。那些夜里,他们每天都大肆演奏着音乐赋着诗,一起相拥一起跳舞。布鲁姆的确高兴,不过这场“伟大的威德尔的伟大的爱国主义战士”掀起的浪潮很快就随着另一巨浪而迅速销声匿迹。

  布鲁姆认为时机成熟,于是登台发表演讲,题目为《自由爱国说》。他试图用这次演讲来告诉大家爱国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他提出“人类第一次合作,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这一动机其实是富含着利己心态的,也就是说,即使是合作,但是大家都是因为共同利益所以合作,因为合作可以最小成本地消耗自己且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的需求。如今我们爱国同样是如此,我们爱国切不可因为爱国而爱国,因为那样的情感压根不存在、是虚无缥缈的,是拟造的,相信更是自欺欺人。我们应该意识到,维护别人的利益等于间接维护自己的利益,也许在那时获得的利益并不会多么耀眼,但要知道,这样绝对不会有坏处。但要是只维护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及别人的利益,在得利的时候也许那笔利益是耀眼的,但没有人可以算准那是没有坏处的。”这无疑大大冲击了大家的大脑,大家用微笑来表示礼貌,实则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说的话,也没有人认为他说的是对的。因为他太大肆谈“利益”二字了,他们固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只谋求利益的“低等人”,也固然会认为自己是有道德有规矩可讲的“高等人”,因此遇到一个满嘴“利益”“利益”的,左一个“利益”右一个“利益”的人第一反应一定是排斥的。

  就在布鲁姆期待第二天大家的反应时,他却没想到自己在早上是被街上的欢呼声吵醒的。

  哦,是什么事呢?

  布鲁姆拿来今天的报纸出来一看,眼睛险些蹦出来,他无法按捺心中的谈不上高兴的激动心情,几乎喊出来:“威德尔大获全胜,玛斯帝国无条件投降”。

  真的胜利了?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街上的人们欢呼着,人们都说:“果然没错,玛斯国根本不是我们威德尔的对手。战争还没持续一星期,伟大的威德尔就胜利了。”

  布鲁姆行走在高兴到疯的人群中,觉得自己走在两旁盛放鲜花的小路上。

  现在没有人认识布鲁姆了,大家都忙着庆祝胜利,更别提怀特那晦涩难懂的音乐了,都忘干净了吧。

  但这并不妨碍缪特娜高兴,她为士兵们感到高兴,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高兴,庆幸这一切幸好都只是虚惊一场。缪特娜趴在布鲁姆的肩膀上,布鲁姆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趁着这段时间,布鲁姆终于听上了自己亲爱的人为自己诗歌编的曲。他兴奋地抓住缪特娜的手,心里默念着:果然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更懂我在诗里面表达的意思了!因此,他听得如痴如醉,完全地沉浸在缪特娜为自己用音符精心打造的温柔乡里了。

  一切都在发光,一切都在舞蹈。人们像从前那样,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而明天还会重复这场缥缈的不存在的梦。直到这美丽的天国,理想的天堂:威德尔的所有人分不清梦与现实为止。

  缪特娜躺在布鲁姆怀里睡着了,布鲁姆则如往常一样望向窗外。他就那样凝视天空了好久才听到缪特娜那有规律的静谧的呼吸。布鲁姆轻轻地将她抱到她的卧室里,然后替她盖好被褥,隐隐听见缪特娜似乎还在哼着调。

  布鲁姆又思考了许久,终于决定拿起笔。他在纸上写着:亲爱的桑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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