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我爱你,三生有幸
时隔十年,我到杭出差。早晨,在一堆并不熟识的熙熙攘攘的同个系统的人群中,我在餐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慢享用并非浙菜的早餐。
和大多数公家食堂一样,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液晶电视。其时,里面正在播CCTV的《精彩音乐汇》。耳朵听听就好,无非是些老歌。
我用筷子随意地拨弄盘里的食物,放入一口银丝山药卷。真难吃,银丝完全不脆,山药味也很淡,但我仍然把它填进肚里。为了吃饱,就像为了谋生一样,在你没得挑的情况下,你只能当一只被填的鸭子,不管你情不情愿。
“我要找到你,喊出你的名字,打开幸福的盒子。让我找到你,就从那一刻起,一开始一路走一辈子……”听到这首歌时,我憨憨地含着山药卷,抬头,在想,这个歌手,叫陈什么来着。
哦,陈明。减短发了,老了不少。我继续咀嚼食物,想起了她唱的《等你爱我》,想起了推荐我看《将爱情进行到底》的H。哦,H也是江浙人吧,说具体点,是老家在上海。
01
1997年,H在班上率先有了第一台Sony的Walkman,成天带到课堂上来招摇,还不断地用零花钱购买正版带一并炫耀。
他可瞧不起用国产随身听的同学了,动辄对别人说:“他那机器,也就配买个盗版带了。”的确,家长舍得掏钱给孩子买国产随身听的,给的零花钱也只够买盗版带。
我也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是,用国产机子,却喜欢听正版带,感觉上音质是有不同。但具体是什么的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一日课间,H停在我的桌旁,把他的Walkman丢到我桌上,说,“借给你的,用这个听。”同桌用不可言喻的目光看我,我明明想收下,却故意推开了,对H礼貌地说:“不用了,谢谢。”
H很大声地说:“借给你,你就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戳破我内心的一句话,让我难堪极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Walkman仍然摆在我的桌上,我没接话,他直接走人了。
同桌是个女生。上课后,她悄悄地传我一张纸条:“H是不是喜欢你呀?”我回复她:“怎么可能?听说他喜欢的是你。”
很快,我就被自己的话打脸了。因为不要脸的H到处说,“她接了我的Walkman,就要做我的女朋友。”
我在自习课上,将Walkman连同一张纸条往后三排他的座位上传过去。听见周围一片起哄声,应该就是“传情、传情”。似乎,好像,他非常自信、很有把握地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纸条,然后,他变了脸色,因为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脸”。
晚上,H愤怒地往我家打了电话,奶奶叫我去接,我懒得接,我最讨厌死缠烂打的臭流氓了。我想,H就是。
他不依不饶,不停地打。最后,我奶奶告诉他:“孩子,你需要我问候一下你妈妈吗?”电话铃声终于不再响起。我却在关了台灯的房间里,第一次失眠。
第二天中午下课,在象征性地排队走出校门后,H拦住我,说:“对不起!”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他伸手抓住我的书包,对着我的后脑勺嚷嚷:“叫你跟我说‘对不起’,你没听见吗?”
我把书包带挣脱,还是往前走,我以为是来跟我道歉呢,弄半天是要我赔不是的。真是个流氓加无赖。
他就提着我的书包,一直在我身旁嘚啵嘚啵嘚,大意就是说,我驳了他的面子,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脸。我突然停了下来,他措手不及,也来个紧急刹车,问我:“我哪里说错了?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我趁机一把抢过自己的书包背上,对他一板一眼地说:“你哪里都错了,哪里都不好!”然后,大踏步回家了。
果然,H安分了很长一段时间。据说,是真的有在追我的同桌。我懒得掺和,觉得H这种张扬的男生,还是远离的好。
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来自邻校的匿名信,威逼利诱我赶紧找一个高大帅气孔武有力的男生做男朋友,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H又开始在课间,跑到我的课桌附近来晃悠。甚至,厚着脸皮问我:“你是不是有收到一封信啊?是情书吗?”我白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关你屁事!”
他咬了一下嘴角,发出:“哼!我就不信了。”铃声响了,他坐回他的座位,在我同桌的桌上,留下一盒金帝。或许,那盒巧克力本来是给我的。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到了H15岁生日那天,爱炫的他请了班里一堆同学去做客,还让我的同桌叫上我。我去干嘛呢?同桌说,就当是陪她咯。好吧,她很可能即将成为他的女朋友吧。
出于礼节,我将刚买的贝塔斯曼书友会的《宋词》用浅紫色的包装纸包好,给他做生日礼物。在他家大大的客厅里、铺张的生日Party上,父母知趣地“刚好不在家”,剩一堆男男女女的同学们围着他尽情地唱歌、打闹,直到关灯要许愿、吹蜡烛和切蛋糕的时候,大家才安静下来。
这时,H又不按常规出牌了。他直接喊了我的名字,说:“我的愿望是,你和我一起切蛋糕。”我想,我的脸一定涨得通红,而且,愚蠢如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无法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准确火速逃离。
我原地不动,他走上前来,将那把带着锯齿的塑料刀递到我的手里。我被他推着往人群中间走,去陪他切蛋糕。是的,他不丑,看上去高大帅气,是否孔武有力,就不得而知了。
他小心地握住我的手,将蛋糕切开。我听见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和同桌小声的抽泣声。他欺骗了她对他的感情,这个混账。
但我骂不出口。毕竟,他是寿星,而被围猎的我,很可能是沦为了“心甘情愿”。我找不出跑去安慰同桌的理由,很大程度上,她在心里也骂了我“混蛋”。一个配角,怎么就变成了主角?连我自己也觉得剧情太快,完全跟不上。
那一晚,H打车送我回家,一路无语。到了楼下,他问我:“你可以试着喜欢我吗?”刚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将我的掌心放到他的胸口上,说:“‘他’是为了你,在跳动。”
如果,我很入戏,应该就爽快答应了,在这么甜腻的情境下,可我很不应景地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嗯——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放下我的手,很生气地说:“我才不信。”人却快速消失在我的面前。我抬起沉重的脚步上楼,在思考,我是否说了谎话。
其实,不完全是假话。邻班有一个男生叫方什么的,我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方如花,也不是方似玉。
方某某和我同路,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刚好走在我的前面,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总喜欢穿着不同的格子衬衫,套在他修长的身体上,我觉得养眼极了。
但我从来没有主动走上前去和他说过一句话。本来嘛,我就不确定我是对他,还是对他的衬衫有好感。
我不喜欢做不确定的事情。委婉地拒绝H,也是同样的理由。不是每一次心动都能称作“喜欢”,人到底不是猫猫狗狗,没有那么多激素需要释放。
02
我不再和同桌说话,因为我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也没有什么能解释清楚的。看她的样子,上课专心记笔记,下课铃一响就离开座位,肯定也不打算搭理我了。
她找了班主任,要求和H互换座位,理由是H视力不好,她作为小组长愿意主动和他调换。当我知道这些细节的时候,超级炸毛和无奈,因为H已经成为了我的新同桌。
对于H,我更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搬过来的第一天,就一边拿出文具一边示好地对我说:“放心,我和别的男生不同,不会和你划‘楚河汉界’的。还有,你是不是希望我文艺一点才送我《宋词》的?”
见我不说话,他故意凑近一点,小声说:“那么多生日礼物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送我的啦。”
我狠狠瞪他一眼,说:“你和他们的确不一样!你屁话真多!”
他乐了,嬉皮笑脸地说:“学习委员,你是不是只对我才那么粗野的?”我差一点被他的话梗死,如此厚颜之人,不可不防。
以后,学渣的H常常找一些难题在课间时候来问我。普通难度的,我还可以化解和接受,起码做得出来,还能享受到做题的喜悦和攻题的成就感。
可H越问越难,那些高难度的题,就像一只只猛虎,令我望而生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只能硬着头皮先接下来,中午或晚上回家再仔细钻研,心里对他说了无数遍“你去死吧”。
好不容易做出来后,又还得一步一步分解出来,给他这个笨蛋解释,我觉得自己能做讲师的优势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他的成绩随着与我同桌,而渐有起色。
终于,熬到快中考了,我巴望着赶紧考完,好结束和H的同桌时光。虽然,讲题的好处,我全单招收,什么正版带呀喜之郎呀各式港味奶茶呀,但是,坚定如我,哪有那么容易就被美食诱惑了呢。我分得很清楚,那是我劳务所得。
考完的那天,在同个考场的H,在我收拾书包时,守在旁边,等人散去后,问我:“都要毕业了,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噗哧”笑了,这才想起我已经好久都没注意过方某某了,也不知他还是不是经常穿格子衬衫。我没有理他,背上书包走了。
03
开学后,与我预想的一样,没有与H同班,我进了本校高中部重点四班。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进了重点一班。公平何在?这世界哪有公平嘛,徒增烦恼。
他在开学典礼后,又出现在我面前,一面挠着头发一面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和你同班的,可我妈说一班最好,她都搞定一班的班主任了。”
我撇撇嘴,说:“老同学,我知道了,你家有钱有路子。能不显摆了么?”油腔滑调的H第一次没有耍贫,而是对我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对不起,我没有要‘显’。我只是希望你懂我。”
“我干嘛要懂你呀?”我低下头,往四班教室一路小跑进去。我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应该是小跑太剧烈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H没有再来烦我。我想,有些男生到了高中某个阶段,也会突然成熟起来吧。只是,我又开始收到邻校的来信,这次没有匿名,而是署名“米米”。
米米很唠叨,每周来一封信,都是写些班级里的小琐碎,也有些伤感的话题。比如,有一次,米米寄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来,后面附言说:“你一定想不到吧?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的‘眼中钉’,他们只喜欢女孩,所以,一直到3岁,我妈都把我打扮成女孩的模样,不仅穿裙子和小红鞋,还梳着小辫子。”
这还真是挺心酸的,我本想提笔给米米回信。但是,很快打消了这个傻傻的念头。我帮米米收好照片,打算等米米自曝身份后,再还给他。
由于我的作文写得好,尤其是每周周记,篇篇获优。在第一个笔记本写完的时候,本子就被班主任收走,让四个重点班轮流传阅学习。
半个月后,本子还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密密麻麻的被铅笔在空白处重重写过又擦拭掉的痕迹。我仔细辨认:你怎么不回信呀?你看不懂吗?我就是“米米”,那是两个“※”号呀,就是“心心相印”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是他了,不是他,谁会那么婆婆妈妈呢。我在那个课间,第一次跑去一班,把他叫出来。他看上去非常高兴,走到我面前时,似乎还带着大男孩特有的一丝羞赧。
我劈头盖脸地吼他:“你破坏了我周记本的完美!赔我!”他抬手揉揉自己的头发,说:“你就不能小声点吗?最怕你正经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啦。”
放学后,H在四班门口等我,递给我一本崭新漂亮的玛丽笔记本。我翻开扉页,上面写着他歪歪扭扭的字:“希望你喜欢我。送的本子。”
“Kao,又破坏了完美!”我一边合上本子,一边埋怨他。已经窜个到180的他,没接话,勾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地在我旁边跟着我走。
04
不知道我和H算不算情侣,没牵过手,更没接过吻,在一起的时候,要么很沉默,要么就是在拌嘴。这样的情况,持续到高三结束。
他的父母给他办理了英国留学。我在我爸的安排下,给他同事的儿子,比我小一届的一个邻校男生M补习数学和语文。
M简直是玩霸的典型,会玩爱玩,新点子不断。他约我去游泳、骑车、爬山,给我做私人定制版的艺术画。
用现在的流行语说,M是“小狼狗”一枚。他收放自如的性格,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当我告诉M,我曾经和H把彼此的手表时间调得分秒不差,只为了能在同一时间一起“刚好”抵达校门对视一眼的时候,他笑歪了:“大姐,你们能不那么out吗?”
我使劲锤了他一拳,“我只大你5个月!”我冲他咆哮。他一把抓过我挥舞着的小拳头,用坏坏的眼神扫在我的双眸上,说:“别乱打!击中我心脏的话,你得负责到底!”
和霸道的、自以为是的H相比,M才是更讨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在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将那封匿名信、那张小女孩模样的照片和米米的所有来信一起整齐地封在一个小盒子里面。然后,我给H挂了电话,约他出来。
一见面,H就balabala地将自己的暑期生活说个没完,还不忘数落我当个小老师就那么上劲儿,也不约他出来玩,是不是太好为人师的性格使然。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等待他接着开口说说他的留学。然而,他没说,他提起别的:“你说,你在浙大读大学,我就在杭州读个民办的陪你,好不好?”
我张大了嘴。这,也太扯了吧。我毫不怀疑,自己如果点头的话,他父母会来问候我全家的。况且,人家M也挺好。
我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告诉H:“英国多好!我要是有你那么多金的父母替我打点,我连浙大都不去,直接留英去了。”
他还要再说点什么,我却把那个盒子往他面前一放,剩一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给他。我边摆手边走,不回头地说:“你办完手续赶紧去吧,好好保重自己!”
“喂!你,是不是有人了?”我听见H的咋呼声。我的脚步停了一下,想想还是不回答的好,继续走了。
一周后,我和M在露天游泳馆游泳,休息的时候,M就在泳池边给我剥糖栗子吃,一口一颗地喂我,还怕我噎着,不时喂我喝点可乐。甜蜜快乐中,我却感觉到有点异样,总觉得脸莫名火辣辣的。
很快,我扫视一圈,发现了H恶狠狠的眼神。我迅速挪开了与他交汇的眼神,对M说:“我游累了,先换衣服去啦。”
当然,H去了英国,我和M也没有持续多久,在他高三上学期一结束就分手了。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可能是我的新鲜期比较短,而且大学的功课重、社团活动多,关键是围绕在我周围的各式美男不断——随时都可以上位成“男朋友”的那种。
M很伤感,他对我说:“为了你,我有很努力地在学习。我想,6月份,自己是能够考上浙大的。”我安抚他:“成绩好,不好吗?给我这个老师好好争光,考到北京去!”
很奇怪,和M拜拜没多久,H就给我发了电子邮件来:“我还是想来杭州找你。我老家在上海,等你毕业后,我们回上海吧。我不一定要读大学的,我可以去经商。”
我回了H几个字:“你想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