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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面条好吃吗
文/韩月牙
那一碗鱼汤面,时时入梦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在梦中回响:孩子,面条好吃吗?
四岁?五岁?老人的回忆不甚清晰,我通过他们零星的词句连缀成一个关于我童年生活的片段。我和父亲到三伯家做客。那时的人们普遍少油水,饥饿的肠胃对一切食物充满真实恳切的好感。猝不及防,年幼的我和一碗鱼汤面相遇。
三伯满脸含笑地将鱼汤面摆在我的跟前。那鱼汤色白如乳,肥而不腻,滴在桌上会自然凝聚如珠,用嘴一吹,能从桌子的一边滚到另一边。面条是手工擀制的,再用手工切出来。面条筋道是没得说的,切得一丝丝清清爽爽。喷香翠绿的蒜花,浓厚雪白的鱼汤,我双手捧碗,两眼发光。父亲手持竹筷,小心地挑起两三根面,放到嘴边吹一下。我的嘴巴已经急不可耐,凑过去,一口咬住了筷子。鱼汤的鲜美,还有在这种鲜美里穿梭的蒜花的气息,活泼泼地和我的味蕾相遇。来不及咂摸其中的滋味,几根面条已被我吞下了肚,我的辘辘饥肠更加咕咕直响。
一旁的三伯慈爱地看着我,明知故问:“孩子,面条好吃吗?”我腾不出嘴来回答,只顾点头。那是我今生吃过的最为美味的一碗面。
时过境迁,我的父亲已经入土,慈祥的三伯已到肺癌晚期,我也常年在外。每次相见,我终究开不了口,求三伯再为我做一碗面。我知道,那碗面,今生难以复制。
离乡多年,家乡人的生活一天好似一天,鱼汤面馆更是随处可见。早上,街边的面馆,是一座刚睡醒的森林,进进出出的人们,是晨间雀跃的百鸟,在桌椅板凳的林间觅食。热气腾腾的鲜香,仿佛穿越森林的光芒。这光芒笼罩着一位老人一碗面,或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子两碗面,或是一对情侣分食着一碗面,或是一个孤独的中年男子,也在等一碗面。
我也有一碗鱼汤面。它被摆到我面前,面条上有炸得卷曲的黄鳝,撒上小胡椒粉,夹一筷入口,有黄鳝的酥脆,有胡椒粉的微辣,有麻油的浓香。令我失望的是,那些外在的调味反而掩盖了面条的本味。它不是我苦苦等待的那碗面。
于是我期待着,在万水千山的行走中,和一碗面不期而遇。
飞到重庆,尝担担面。我拨开浇在上头的肉末,挑几乎不粘着肉末的细薄面条吃,酱香浓郁,咸鲜微辣。我的嘴巴赞着它的好味道,我的心却还惦记着童年那碗面。游武汉,尝热干面。到北京,吃炸酱面。玩河南,点一盆原汤三鲜烩面。在山西,吃一碗刀削面。所谓的中国五大名面,我都用心品尝过了。那些美味仿佛有灵,它们使出浑身解数,从色香味各个角度对我的味蕾发起冲击,但我的味蕾仍顽固地守卫着那碗难以复制的鱼汤面。
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刻,我捧着面碗泪流满面。我至今没有等到,我遇见的各地面条,都离美味很近,而离故乡很远很远。
想到父系的老人中仅84岁的三伯还在,已是风烛残年,他没有力气再为我做一碗面了。想到堂哥堂姐,几十年与我情同陌路。我终将成为孤儿,悲怆汹涌袭来。我的故乡,一年年,一月月,一天天,在无情地远去,我赤脚也追赶不上它消逝的脚步,前方是渺茫的,回望,也看不真切。
一碗鱼汤面,一碗乡愁,频入梦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追来:孩子,面条好吃吗?
原题《寻面记》,内容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