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罪恶(四)
四、第二个死者
胡公子说有事先走了,我一个人在茶楼坐着,反复思考着他刚才跟我说的话。他在暗示什么呢?难道他是凶手,而他认为我发现了什么,特意来警告我?又或者,他是在试探我什么?否则,为什么特意拉着我来喝茶?可我又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呢?我又不是凶手。
越想越乱,看时间已经快晌午了,我决定不想了先去吃饭。柳总管安排我这几天就在后厨吃,我想正好去会会大忠,侧面打听下小桐的话。
整个午饭都没有见到大忠,问了几个人都说早上就没见到他。我想也许他还在陶夫人那里忙碌脱不开身,便决定过去帮帮忙。刚走到庭院外头的竹林,远远看见有人刚从那座小庭院里出来,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我心下一动,跳到竹林里藏了起来,偷眼一看赫然竟是柳大公子!他到这来做什么?这里住的明明是个孀居的寡妇,莫非……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我还是去后厨找点活干吧,结果半路被大有拦住了,急急地说大忠找到了。我忙问人在哪,他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把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说你去他屋里看看吧。我一拍脑门,到处都找了,怎么就没想到去他屋里找呢?
我赶到大忠的住处,发现门外围了好多人,正奇怪呢,两个小厮抬着个躺椅分开众人走出来,上面躺着的是大忠——死了的大忠。我一时有些恍惚,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一具尸首?大忠乌青的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痛苦的表情,五官扭曲,七窍流血,惨不忍睹,一双手僵在脖子上,扯开的衣领子里面露出了几道乌紫的血痕。我背过脸去不忍再看,觉得胃里一阵痉挛。
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我回头一看,胡公子一脸严肃的站在我身后。
“你早上说起你在找大忠,后来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晚我去给柳老爷煎药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
“你离开后他做什么去了?”
“应该是又回客人那里去伺候了。”
“哪个客人?”
“那个女客。”
“哦……昨天柳老爷的茶是你亲手煮的吗?”
“不是,厨娘刚煮好的。”
“是专门给柳老爷煮的吗?”
“不是,还有给客人的。”
“都是蜜枣茶?”
“正是。”
“你仔细想想,厨娘一共准备了几壶?茶壶都是一样的还是柳老爷有他自己专用的?”
“都是一样的,我随手拎了一壶。”我忍不住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面色凝重:“大忠是中毒死的”。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是蜜枣茶吗?”
他紧紧的盯着我的脸,答非所问:“这次,毒是下在茶壶里的。”
我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心里反复思量怎么会这样,以至于严捕头喊我都没有听见。胡公子捏了我胳膊一下,低声道:“别多想了,严捕头正找你。”
我浑浑噩噩的走到严捕头近前,他也问了我几乎同样的问题,我麻木而流利的回答完了他的话,便和众人一起被召集到了柳总管办事的花厅,严捕头说有话要问我们。
“大家都知道,通过对两个现场的勘查和护院家丁的证词,我们已经排除了外来人作案的可能,凶手已经锁定是府上的人。我已经分别对府中的客人、柳总管、两位公子以及府内下人们做了简单的讯问,我的手下正在做外围的补充调查。现在,我想做个简单的梳理,有什么遗漏烦劳各位做下补充。”
“昨晚酉时末小盛去给柳老爷送药,被要求再送一壶茶。戌时一刻,小盛送去了一壶蜜枣茶,但未见到柳老爷,是由柳总管把茶送到柳老爷卧房的。”
我跟柳总管无异议。
“柳总管从柳老爷房内出来的时候正碰见大公子去见父亲?”
柳大公子神色略显尴尬。
“今早你可并没有告诉我。”
“我只是去向父亲问安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时忘了。”
严捕头又转向马元:“据下人讲,戌时曾见到马掌柜两次从柳老爷房间离开。”
马掌柜一张黝黑的脸也胀成紫色,仍旧高声答道:“我昨晚是去找了柳老哥两次,第一次在门外听到他跟大公子在房内争执,便没有进去。大约半个时辰以后,我又去找柳老哥,逗留了大约一刻钟我就离开了。”
“昨天你因何不讲?”
“听童掌柜说柳老哥正是那个时辰死的,我心下忐忑故而不曾提起。不过,我可以对天盟誓,我离开的时候柳老哥还活得好好的。”
严捕头语气也犀利起来:“但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柳老爷的人!”
马掌柜急道:“我有什么理由害柳老哥?”
严捕头嘿嘿一笑:“你昨夜去见柳老爷可是为了借钱?”
马掌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今早上我的手下去你客栈查过,你因为经营不善早已经入不敷出。你拖欠朝廷税款已三月有余,如果再不上缴欠税你的客栈就要被查封了。”
“是,我承认,我是去找柳老哥借钱的,那又怎样?”
“柳老爷拒绝借钱给你,一语不合你便痛下杀手。”
“你放屁!”马掌柜恼羞成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我如今也不怕出丑了,实话说了吧,我出身行伍,对做买卖一窍不通,客栈从到我手里便经营不善,柳老哥接济我已有数年。柳老哥不仅是我战场上的生死之交,也是我马家的恩人,我马元响当当男子汉,岂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再说,我杀了他就相当于断了供给,对我有甚好处?”
“你虽没有杀人动机,却并不能代表你不利令智昏临时起意。”
马掌柜张着嘴欲待再辩却有些词穷,忿忿然倒在椅子上,气呼呼不再言语。
“严捕头,贫道能说两句吗?”侯道长突然开口。
“当然,道长请讲。”
“贫道是想为马掌柜做个见证,昨晚戌时末牌贫道曾去见过柳老爷。”
“哦,道长昨天为何不提?”
“因贫道只在门口盘恒并未进门,柳老爷说他正在调息打坐,嘱我半个时辰以后再去。”
“也就是说戌时末牌柳老爷还活着?”
“正是。”
侯道长继续说道:“严捕头如不信,贫道有人证。”
“何人?”
“柳大公子。”
柳大公子神情忸怩,面露不安。
“大公子,烦劳你讲下当时的情景。”
“昨日晚饭后我去跟父亲请安,结果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执,我生气离开。事后我越想越懊恼,便决定去跟父亲道歉。快要走到父亲房门口时,看见侯道长正在父亲房门前。我听他说‘好,我半个时辰后再来’。而后,他对我讲父亲正在调息打坐,让我暂时不要去打扰,我闻言便回房了。”
严捕头意味深长的问道:“侯道长半个时辰后再去就发现柳老爷已经遇害了?”
“正是。”
“柳公子,你当时听了侯道长的话假装回房,等道长离开后你又偷偷溜回你父亲的房间。你假装跟他道歉,然后出其不意将他刺死,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柳大公子高声抗议,“我承认我在昨晚的事情上有所隐瞒,但我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严捕头冷笑道:“如果柳老爷不是你亲生父亲又作何讲?”
柳大公子涨红了脸:“你说什么?”
“我们在柳老爷的书房发现了一封他的亲笔信,他在信中指出你并不是他亲生儿子。他委托柳总管等他死后将这封信交到县衙,请县令老爷出面做证——他要将所有的家产留给二公子。”
柳家两位公子都惊呆了,满眼不置信的望着严捕头。
“这怎么可能,严捕头你是不是搞错了,大哥跟我一奶同胞,我们都是娘亲的孩子。”说话的是柳二公子,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我早有耳闻,柳家两兄弟感情甚好。
严捕头摇摇头:“我们核对过笔记,确是柳老爷的亲笔。况且,柳总管也可以作证。”
柳总管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夫人当年是带着身孕嫁给老爷的,两位公子确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事出突然,众人皆不敢置信。
严捕头轻咳一声:“大公子,我们不能排除你早已经知道自己非柳老爷亲子——你有的是机会潜入你父亲卧房偷看到那封信。当你得知柳老爷百年之后你将一无所有之时,便恼羞成怒将他杀死。”
大公子一张英俊的面容已经扭曲,我不由得想起一个词“发指眦裂”,我觉得如果没有柳二公子拉住他,他很可能会扑上去咬住严捕头的喉咙。
二公子道:“我大哥平日里对父亲尊敬有加,我死都不相信他会作出伤害父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严捕头刚要说话,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严捕头,柳大公子绝对不是凶手,我可以作证。”声音轻柔悦耳,竟是陶叶氏。
“陶夫人,你能证明大公子不是凶手?”
“正是。昨夜戌时末大公子来找我,我们整晚都在一起。”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这个戏剧性的变化比刚才柳大公子不是柳老爷的亲生子轰动效果更甚,连严捕头都说不出话来。我想起午饭后在陶叶氏处看到大公子的事情,原来这两个人果有暧昧。
众人的眼睛在他二人身上扫来扫去,陶叶氏脸色惨白,却依旧挺着下巴,神情矜持而端庄,大公子则瞪着她说不出话来。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错了,他的眼睛里明显燃烧着的是怒火,难道他不希望陶叶氏把他们的丑事说出来,自己的名声比洗脱杀父罪名更重要吗?
严捕头又轻咳一声,案情不断戏剧性的峰回路转,即使办案经验老道如他也十分困惑吧?但案子还要继续下去:“昨晚侯道长第一次见到柳老爷是戌时末,那个时候柳老爷还和他说过话,说明那时他还活着。半个时辰后,侯道长再去柳老爷处就发现他已经死了。这样看来,柳老爷的被害时间可以精确到戌时末到亥时中。”
众人点头称是。
“道长请你详细说下发现柳老爷被害的经过。”
“贫道敲门许久无人应声,便试着推了下房门,谁知一推即开,并未上锁。屋内点着蜡烛,贫道立刻发现柳老爷浑身是血仰躺在地,贫道便大声呼喊,同时奔进屋里,发现柳老爷已然没了气息。有两个小厮听到喊声也跟着冲了进来,我吩咐一个去找柳总管,另一个和我一起到门口拦着不让其他人进去。”
严捕头点点头:“确如你所言,大有和小翔跟你证词一致。请各位仔细想想,戌时末到亥时中这段时间里有人去见过柳老爷,或是看见有可疑人在柳老爷卧室附近出现吗?”
无人应声。
“我们接着说说第二起命案。大忠被发现死在自己屋里,在现场我们发现了与柳老爷死亡现场同样的茶壶,这次茶壶里的茶是有毒的,大忠正是被壶里的茶水毒死的。”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昨夜在灵堂守灵的下人小陆,他是大忠的同屋,早晨返回房间休息的时候发现了死者。我们已经排除了他的作案可能,他整晚都没有离开灵堂。昨天最后一个见到大忠的是小盛,时间是酉时末牌,童掌柜推断大忠的死亡时间是亥时前,从酉时末到亥时前这段时间有人见过大忠吗?”
还是无人应声。
严捕头道环顾了四周,对陶叶氏道:“陶夫人,大忠是柳总管指派到你处听差的吧?”
陶叶氏目露困惑:“这事我不清楚。”
她身后的小丫鬟上前一步答道:“回差老爷,我家夫人连大忠是谁都不知道。是的,昨晚大概戌时过半他给我们送来了一壶蜜枣茶,又帮着汲了些井水,大概戌时末我便让他回去了。我家夫人素爱清静,不喜人多。”
我听到这里觉得胸中要炸开一般,忍不住大声喝道:“小丫头胡说八道!”
我没理会众人一脸惊讶,急道:“严捕头,我有话说。”
他点点头,示意我讲。
我深吸一口气,把我看见大公子匆匆离开陶夫人住处的事情说了:“本来我不想说这事,这是主人家的私事。但是,他们害死了大忠,这是不可原谅的!”。
“大忠定是昨晚撞见了他们私会才被害死的!他们把毒下在大忠送去的蜜枣茶里,假装赏赐给他。可怜的大忠,定是高高兴兴的抱着茶壶回了房间,他哪里会想到素未谋面的夫人会害他。”
严捕头问:“你可有证据?”
我只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