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光》第一章

林重光是在地下遇到萧尘的。

所谓地下，是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那里有标价的爱情——脆弱如尘埃飘摇。

林重光到这座城市半年，靠给盗版游戏写曲混生计。这半年，换了好几处出租房，时常无米之炊，本就清瘦的他更显瘦骨嶙峋，弹琴时手指颤抖，使不上劲。无奈之下，他在地下寻得了钢伴的兼职，不然交了房租和水电后就真没钱吃饭了。

去地下上班的那天晚上，正值夏夜，小街熙熙攘攘地尽是时尚男女。林重光上班的地方是在街角小楼上的小酒吧，他抬头一看，招牌的霓虹灯“蜜桃”熄得就剩零星几个笔画，还在吃力地闪着。

林重光顺着狭小的楼梯上去，正迎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扶着栏杆往下走，脸色酱紫，看样子马上就要摔倒，从楼梯上面传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是个衣冠楚楚的少男，精致的脸上妆感很重，浓郁的香水味随着他的步子飘散下来，他上前扶住了那醉酒的男子，那男子往他身上靠过来，整个人几乎赖在这少男瘦削的肩上，嘴里含糊着：“尘……嘿……尘尘……”少男推搡着那男子，脸上挂着苦笑，费力地扶着那男子往下走，他一抬眸，发觉林重光立在楼梯一侧看着他，只好略显尴尬地说：“麻烦您让让。”他的声线似釉一般柔润，似玉器被轻叩一般清越，透着少年的青涩感。

林重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少男，也许因为妆画的太浓艳而认不出，他只好盯着他努力回忆，直到那少年音响起，他猛一转身：“萧……萧尘？”眼里闪着惊诧的光。那少男闻声回头，看着林重光的脸，眸子渐渐睁大，清澈透亮的眸子随之映见星辉：“重……重光……是你……”他眼里失了神，一不注意差点没扶稳贴着他的醉汉，他慌忙架起那醉汉的胳膊，但瘦弱的身躯因疲惫而战栗起来，这时他看见，林重光下来扶起了那醉汉的另一侧，来帮自己分担重量，萧尘垂下头，背过脸去，咬住薄薄的下嘴唇一言不发。

终于把醉汉送到街上，正巧来了辆出租车，林重光帮萧尘打下它，他见萧尘正吃力地把醉汉扶到车上去，对萧尘说：“我来。”他扶着醉汉的背和胳膊，弯腰把他扶上了车。萧尘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地看着林重光起身，目送出租车远去，他便转身向楼梯走去，声音有些颤抖：“谢谢。”“慢着。”林重光叫住了他，他顿步，但并不转身，背对着林重光，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你……在这里？”林重光望着那白色西服的背影，上前问道。萧尘缓缓地转过身，额前被汗湿的碎发衬得他苍白的小脸更加憔悴，他的眸子里饱含星辉，樱桃小口微张着，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抿紧，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的银色耳坠不住颤抖着。

终于，萧尘的眼神不再迷离，仰起脸凝视住林重光，眼角微微泛红，声音沙哑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那泛红的眼角正如当年别离时一般楚楚可怜，惹人心底一阵酥麻，但此时林重光的心底很是痛楚。

高中时，林重光和萧尘是恋人。他们同住在一座三线小城市城南，家住的近，所以初中时就已认识。林重光父母离异，母亲独自抚养他，受她钢琴老师职业的影响，林重光学了音乐，而萧尘生父不详，母亲早亡，抚养他的继父心术不正，为了挣钱生存，萧尘小时候就在不正规的酒吧打杂了。

林重光的母亲因为萧尘家庭背景不好，不想让重光再与萧尘接触。林重光和萧尘一直隐瞒关系，直到母亲偶然看到重光帮萧尘打杂，一怒之下让重光转学，带他搬到城北住。后来，高考了，上大学了，迁户口了，林重光和萧尘再也没有联系过，记忆也渐渐褪色，就这样，已过了七八年。而现在，在这座大城市，同为异客的二人终于重逢，封尘的记忆随之渐渐苏醒。

那年，正值懵懵懂懂的年纪，似雪一般纯洁的恋情只系于对彼此的倾慕与珍惜，却美得那样脆弱。不谙世事的少年不懂人世情理，无所谓质疑与责难，单纯地追随内心的声音，那份勇气却终有被遗弃的一天。现如今，林重光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岔路口回首来时的路，心底的怅然若失是那样真切，但又有何意义呢？

林重光陷入沉默，难以启齿。其实看到萧尘如今的模样，他已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不是城北与城南，但他仍是不愿相信。如今的萧尘，在浓艳的妆容下已不见了少年的稚气可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娇美精致的面孔，神似当年的清澈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而林重光自己也不再是那个驰骋球场的无畏少年，深重的黑眼圈和凹陷的眼窝使他形趋忧郁消沉，仍瘦高的身材已无勃勃朝气。是啊，他们曾是少年，如今早已各自成人。

　　林重光知道这么多年，他欠萧尘太多了。有时想起那些往事，他只能逼自己不去再想，可记忆总会回来。萧尘一直是个很坚强自立的人，但林重光是他唯一能够依靠的人，每当物质上有困难，林重光会不顾自己家境同样拮据，尽他所能援助他，也经常帮助他一起打工挣钱，帮助他复习功课……这一切常人不以为意的小事，对于萧尘与林重光来说，却弥足珍贵。在我去了城北后，他过得好吗？怀着这样的心情，林重光曾回小城城南几回，却始终寻不见任何关于萧尘的音讯，更何况他的行踪。

　　而现在，碎片终于复合，却终究是无法复原了。

　　“你……在这里工作？”林重光终于抬眸瞥了眼萧尘，又将目光移开。

　　“……我……我……”萧尘眼里含着泪光，声音哽咽着，垂下眸子，侧过脸去，不敢正视林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