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何所似

人生到处何所似

恩师欧阳海自嘲像笼中之鸟被家人拎到东拎到西，大女儿今年六月从英国回来陪伴了半年之后要返家照顾孙辈了，接力棒的下一站是上海二女儿家。双十一的大清早老太太就起床了，准备八点出发赶往高铁站，我也选择同时离开，去拜见金陵的老朋友。

扶恩师下楼坐进轿车，系好安全带，等候师哥夫妇搬运轮椅、行李上车，老太太的表情是平静的，不喜也不忧，想到前两日突发的情绪宣泄，场面失控我有点紧张，故作镇静地陪她说笑，逗她开心。车子发动时我对车窗里的恩师叮嘱道：一定要乖乖的哈，不可使小性子。她一脸慈爱又不舍地望着我，孩子般地点点头。

那天上午我有约外出，下午一回到家中就听嫂子讲述恩师刚刚对师哥发飙，抱怨购买上海的高铁票为何不征求她的意见，师哥一脸无辜，因为当时确实我们三人都在场，而且是通过我手机上的12306购票APP下单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我深知老太的故土难离之情，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就把师哥当成了出气筒，作为晚辈自然不会与百岁老人争论个是非曲直，忍气吞声地走开了，同时还紧急传唤她平素特别疼爱的侄孙到场，调节气氛缓和局面。

自那以后他们照常照顾恩师的饮食起居，只是不善言辞的师哥话语更少了。而老太太跟我依然是谈笑风生，快活自在。因为三年前我们在卧室合拍了一张亲密照，此次我提议在同样的场景下再拍合影，老太太欣然应允 ，可是又开始犯难，找谁来拍？我说当然是大摄影师哥哥咯，老太太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悄悄地对我说，他还在生我的气呢，还是不惹他吧。我笑着答道，那我们就不求人，搞自拍。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连忙拿出一个小整理箱，把手机置于提手的凹槽，机身则靠在提手处，就这样一个简易的自拍架诞生了，我们自由自在的摆拍，不满意就重来，终于获得了心仪的相片，四目相对，会心微笑。老太太总结道：什么事都难不倒，卡不住咱母女俩。你要是我的真女儿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像大姐一样一年陪我六个月。听闻此言我心中甚是欢喜，嘴上却打趣道：好一个贪心的老太太！

有了得意之作我急不可耐地在“海纳百川”群里炫耀，这是由欧阳先生弟子组成的群，还有几位与恩师平素往来密切的同事，大家热火朝天，亲密互动，老太太也打破往日“ 潜水” 姿态，开始学着使用语音聊天，师生们听到恩师原音放送，更是激动不已，群情高昂，七七级的师哥们开始即兴作诗，老太太特别高兴，生怕爬楼之后找不到这些精美诗句，连忙戴上老花镜，拿出本和笔，一笔一划地抄录，同时鼓励我接龙，于是就有了新作：

姑娘九十又有八，

迷你温室巧护花，

千针万线织锦毯，

地图世家人人夸。

沪上数月，唯恐花草受寒，巧妙地在阳台上搭起简易大棚，希望春归大地时看到盎然生机。平日恩师用编织盖毯来打发时间，既增进亲友感情，又按摩十指穴位，一举两得，这也许是她长寿之秘诀： 思绪平静，用脑用心。她的案头有一本非公开发行的小册子，作者是她妹妹的儿子，上面记载了邹氏家族（恩师之父欧阳缨是邹永喧之女婿）在地图编辑与出版业的创始与传承，也浓墨重彩地描述了恩师与其丈夫冯秀藻先生在全国气候区划工作中的斐人业绩。

周五的下午一位七十年代的旧友在贵州省发行的《问天之路》上读到欧阳先生的事迹，十分激动，多方打听获得恩师的联络方式，激情满怀地打来电话，老太太一下子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曾XX，不得不惊叹老人的超强记忆能力和超常待机能力。

还有一位是恩师早年在浙江大学就读时的教授地质学课程的老师刘XX，其女在英国机缘巧合地结识了恩师的大女儿，也经常来电问候恩师。美好回忆的闸门打开，恩师给我讲述了刘老师当年关心学生的情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当时他们班上共有四位女生，每逢节日刘老师就让家中的保姆包好饺子，请四位女同学来家聚餐。也是受刘老师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这些弟子很荣幸地一直享受着恩师安排的家中加餐的福利。

相聚是短暂而又难忘的，见面的第一天夜晚我们兴奋得睡不着觉，聊天到深夜还意犹未尽。第二天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谁知老太说：我还没有看完“海峡两岸” 呢，精力充沛，令人折服。由于没有电梯，上下楼不方便，平常她基本上就在家中活动，除了不进厨房之外，其他的事情均不假他人之手。那天晚上我们俩正在整理驼毛，大姐从英国视频连线，我很开心地跟她交流之后传给老太，谁知她拒绝了，说刚分开没有什么可说的，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大姐悻悻地说：小五子来了，我就被冷落啦。

昨日专门给上海的二姐家去电，了解老太的状况，问问是否适应新环境，她说：来了就不能光吃饭，总得干点活儿，又开启她的编织生活，恰如苏东坡以天地为逆旅，而浮生若寄。

人生到处何所似，

恰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尔留指爪，

鸿飞哪复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