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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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通的周末,妻子加班,我突然心生善念,决定打扫一下房间。或许,是为了表现一下吧。对了,快过年了,也应该清洁一下了。从哪儿开始呢?当然是厨房。
说干说干,我立即准备好抹布、厨房纸、钢丝球、清洁剂,并把梯子搬进厨房,接着穿上平时妻子做饭用的花围裙,摆出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母亲听我说要打扫卫生,立即来了精神。她坐着轮椅,一点一点地转动着车轮,来到厨房的饭桌前,看着我干活。
我给母亲泡了一壶茶,轻轻地给她倒上一杯,以便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和母亲聊天。大概我的清扫举动触动了母亲的遥远的记忆。母亲小心地端起茶杯,小呡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对我说:“这叫‘扫房’,你知道不?在老家的时候,一过小年,家家户户都要扫房,图的就是个干净,也图个吉利。”
“扫房!我知道。”站在梯子上清理厨柜的我听母亲这样说,立即回应道。是啊,我怎能不知道?小时候,母亲扫房的时候,我总是站在灰尘呛不着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母亲扫房。母亲的话让我立即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乡村、熟悉的老房子。耳畔响起了童年的歌谣:
“过了小年儿,天天都过年。”
“腊月二十四,农家扫房日。”
“扫房,扫房,没有蟑螂。房扫、房扫,哪天扫,哪天好!”
我的老家在辽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每年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村里的人家便开始忙着扫房了。所谓扫房,就是扫掉房间里积淀了一年的灰尘,清除掉破烂杂物,然后再重新糊墙、糊棚、糊窗户,干干净净过大年。
父亲在南方工作,难得回一次家。扫房的重任自然要落到母亲身上。扫房前,母亲会找来一根长长的竹杆,把一把扫地用的扫帚绑在上边,以便用它把平时够不着的地方比如棚顶、房梁、大柁等上面的灰尘彻底清扫干净。
扫房前,母亲总是用一条旧毛巾或者旧衣服把头发、脸、鼻子、嘴包住,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用长长的扫把扫“糊棚”,接着是墙壁。扫完卧室再扫“灶坑”,也就是厨房。那时候,很多家的灶坑都是没有棚的,大锅中的水气与灶堂中的烟气,直冲房顶,房梁上早已被烟火醺得黑乎乎的。因此,厨房扫起来比卧室更艰难。尽管母亲把自己包得严严的,可是,扫完房洗漱的时候,发现鼻子里依然是黑黑的。
扫除灰尘的目的是要重新糊上,因此“糊棚”扫房的一个重头戏。在母亲眼里,“糊棚”不是动宾结构,而是一个名词,就是卧室的棚顶。老家的棚顶大都是用高粱秆吊成架子,然后,再在上边糊纸。年年往棚上糊纸,年头多了,棚顶的纸变得越来越厚,因此人们习惯叫它“糊(口语读平声)棚”。
糊棚先是用旧报纸糊,有条件的糊上白纸,然后,再在报纸或白纸上糊上好看的腊花纸。那时候,谁家要是能用腊花纸糊棚,那可是值得炫耀的事。因为那纸好看,自然也比白纸贵很多。有时候,我们小孩子帮忙搭手,不小心弄坏了一张腊花纸,会懊恼好一阵子,甚至会伤心落泪呢。
糊完了棚,接下来就是糊墙了。母亲把我们不用的书拆开,挑那些白晶晶、没有被我们用笔画过的书页来糊。在扫房前,母亲赶集的时候,也会从商贩手里买些旧报纸。别说,旧书纸、旧报纸糊完的墙,也不错,等糨子干了也很白、很亮堂。
对我们孩子来说,糊完的墙除了干净好看外,更重要的是可能会有意外收获。记得有一次,我在新糊的墙上一张旧报纸中看到了一首诗,是写乡村女语文教师的,至今,我仍然记得那首诗的内容——
雪花飘洒/雪花飘洒/我爱雪花/爱她纯洁/更爱这佼佼者/肯以泥土为家。
这首诗直接影响了我对文学的热情,以至多年后,上中学的时候写作文,我还多次引用呢。
糊完墙壁,最后就要糊窗户了。老家的窗户是用木条经纬联合,做成了小木格的形状,在里面糊着窗户纸。条件好的人家也有换成玻璃的了,但大多数人家的窗户还是纸糊的。窗户是门面,也是光线进来的通道,就是再没钱也要买些白纸来糊。等这一切都完事了,你会发现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那个时候,母亲总会露出幸福的微笑,而我们这些小孩子更是美得不行。这看看,那瞅瞅,仿佛不是自己的家,别提有多开心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扫房当天晚饭,还要做上一顿小米干饭。先是把小米下锅,等煮到八分熟的时候,用笊篱把饭捞出来,放在屉上蒸。一会工夫,一盆香喷喷的小米干饭就做成了。
这时候,母亲就要走到院门口,故意地去与人“碰面”,主动聊起扫房的话题。碰到人的就会心领神会地问母亲:“捞回来了吗?”母亲立即回答:“捞回来了!”说完这些,母亲满意地回到屋里,一家人开始吃热乎乎的小米干饭了。
原来,村里也有个习俗。扫房的时候,人们把灰尘扫走了,但也害怕把一年的福气、财气也扫走了。“捞”饭,就是要把这些福气、财气再“捞”回来。就像过年时人们互相拜年一样,扫完房后,如果有人问你“捞回来了吗”,你回答“捞回来了”,这才吉利、圆满。
在古老而淳朴的老家,我的乡亲们用这样朴素的对话,传承着古老的习俗,也传递着乡亲间朴素、纯真而美好的祝福。
我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儿时扫房的趣事。母亲不时地纠正我对于扫房的常识性错误,我也不时地描述母亲用言语表达不清的意思,直到母亲认可为止。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完成了最艰难的厨房“扫房”攻坚任务。“看看,我擦得干净不?”我指着一尘不染的厨柜问母亲。母亲说,你那个柜子本来也不脏,哪像咱老家的房子。那灰呀,多厚。现在条件多好啊!我忙着说:“妈,现在农村条件也好了,屋里也有暖气,进屋也换鞋了。”
母亲笑了。
母亲年事已高,现在不能一个人再在农村生活了,跟我们到了城里。扫房已经成了母亲和我渐去渐远的记忆。可是,想起小时候母亲扫房的事,想起乡亲们关于“捞”的祝福,我还是那样地留恋,那样的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