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我们的爱情，像一场战争

1、

屏幕上的荧光，忽明忽暗，一闪一闪打在秦诺的脸上，面庞青白色，他的表情在明暗荧光的交替中时隐时现。

我轻轻往他身侧靠了靠，侧头看他，线条分明。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平静。这种平静在此刻显得柔和得很，弱化了青白色面孔与黑暗背景糅杂出的神秘感。紧握的双手让我感觉离他很近，于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又更近了一些。

我的动作打扰了他的平静，侧低头看我，眉毛上挑，以示询问。我回望他，微抬嘴角，摇摇头，以示回答。继而，他又转过头去面对荧幕，我继续靠在他的胳膊上。

如此甚好，一挑眉毛，一抬嘴角，便明白彼此。你不言，我不语，也能彼此连接。这便是我长期以来的所求，彼此相安，岁月静好。

走出影院，夜色铺满整个城市，喧嚣渐止。初春，乍暖还寒，两人走在柏油路上，身后留下深深的夜色。早春的玉兰，在路灯的掩映下羞涩绽放，粉白色花朵，成为夜色中独一无二的映衬，淡淡的清香淌入鼻息，让人忘却寒冷，内心安宁。

回到住处，已是夜里十点钟，或许是这份安宁让人困倦，我便走进卧室准备入睡。秦诺走过来，替我脱掉鞋子，扶腿上床，盖好被子，打开夜灯，关掉顶灯，令我休息。

我顺势躺下，闭上眼，微笑。我们终于达成这现世安稳的关系。

于是，黑暗中，我多么庆幸自己当初的义无反顾。我那英明的决定，我对自己的征服。

那一天，是秦诺出国的日子。一夜无眠，天一亮我便急忙起床，洗漱，擦面霜，打粉底，涂唇膏。每一个步骤都精心实施，一个完美的裸妆呈现在眼前。走到衣柜，选了秦诺最爱的那件水绿色连身裙，裙摆恰到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收拾妥当，踩着白色的低跟凉鞋出了门。

2、

秦诺和我的关系，因一件小事陷入了僵局。一向骄傲如我不肯低头，等着他来求饶。每每，他也都是会来的。他的深情终究抵不过我的执拗，每次都来求和。

我其实也是爱他的，只是从小到大一直要强。父母宠爱、老师夸赞、男生追逐，这一切造就了我强大的自尊心，遇事不认输、不服气的禀性愈演愈烈。秦诺宠我，总是谦让，日复一日，无形中被骄纵。

但这次，我有些心慌了，冷战已有一个多月，他未曾露面。等来的是他决定出国的消息。

我是真的慌了，从未有过的惊慌。思索良久，我决定要去找他。他曾为我付出那么多，这一次，换我来留住他罢。

高而阔的机场大厅，出行的人和工作人员来往穿梭，但我没寻多久，便在等待安检的人群中找到他。这一抹高大的身影，仿佛鹤立鸡群一样容易辨认，一眼便认出。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唯我最能捕捉。

不知是不是他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从安检队伍里回过头来，目光撞见我，顿住！

我也停顿了一下，又缓缓迈开步子，朝他走去。每一步，我都迈得轻松而沉重、迟疑又坚定。每一步都踩到了我二十多年的骄傲和自尊，每一步又都被爱他的心牵引着继续向他前行。

偌大的候机大厅，仿佛只剩我们两人，日光灯如神明，挥手幻化出两圈特殊的光晕，撒向我俩周身，将我们各自围住。我们的每一个动作，似被电影慢镜头放慢了几十倍，几十米的距离，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拉起他的衣襟，秦诺，你不要走！

他放下行李，拢我入怀。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除了我们彼此，没有他人。

3、

凌晨三点半，辗转不能入眠，干脆起床。穿着睡衣走到窗前，夜色四合，黎明尚未来临。街边的路灯依然坚守在岗位，无一行人。玉兰树一株一株，各自孤立，偶有阵风拂过，一两瓣粉白花朵瑟缩落下。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刻，是否，它们也感到了这早春的寒冷？

我清醒地知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没有睡着，我们并没有去看电影，未曾散步回家，他也未曾帮我入眠。因为，那一天，我根本就没有去机场！！！

那些，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场景而已。想象如何在那个灿烂的夏日，在明亮的机场留住他。想象他和我去看电影，散步回家。想象我们安好地度过从夏到春。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给自己构建一个悔过的臆想，给自己，另一番结局。

事实上，那一天，我的确一夜未眠，如今夜一样。人格分裂，两个“我”在脑海里争吵不休。秦诺往日的好，纷纷冒出来，劝我赶去机场把他留住。另一个“我”又觉得这个决定无比艰难。从我这里，走向他的每一步，都有千斤重，都将踩在我的骄傲之上。

我被自己的分裂折磨起床，头脑混乱，无法正常思考。十点半，时间已快来不及，我急急匆匆洗脸，胡乱地擦面霜、打粉底、涂唇膏，把自己的脸搞得一塌糊涂，又尽数洗去。素颜，穿了水绿色连身裙，踩上白色低跟凉鞋准备出门，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始终无法转动。

稍倾，转回身，颓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犹疑、呆滞。

表针转动的咔哒声回响在空荡的客厅，一声一声，犹如安静岩洞的洞顶，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空旷幽远。我充耳未闻。

十一点半，飞机起飞了……

我泪流满面。

那个夏天，烈日当空，让人无法直视，我被刺出满眼泪水，无法停歇。我失去了秦诺。

4、

我一直在放纵自己，想让他付出更多。恋爱中的人总是那么容易计较，我想要的更多。自尊、骄傲、安全感。最终，只留不堪与我为伴，在这清冷寒夜中，我还比不上瑟缩风中的玉兰，它还能依傍路灯，互相陪伴。

一次一次，我赢了这情感的拉锯战，却输了秦诺。他是那么爱我，从不曾放弃，一直都努力向我走来。是我，一直在原地徘徊，守着自己。

自他走后，从夏到春，我没了依托，仿佛丢了灵魂，在对他的思念中日渐沉沦下去。

在这凌晨时刻，站在窗前，俯瞰清冷街道中的路灯与玉兰，内心兵荒马乱。又是那个一直萦绕脑海的问题冒了出来，那之后，我时常在想，他是否也在异国他乡思念着我？我如此这般渴望一个答案。但这次，这思念之战，又是谁赢谁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