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药
在这个八月的闷热天气里,风也被这毒辣的太阳晒的瞌睡了,迷迷瞪瞪的晃两下停两下,努力想证明它没有消极怠工。
张强站在稀疏的树荫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他的身上,一股灼热刺痛了他的皮肤,但相对于内心的焦灼,这点刺痛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他已经在这边站了一个多小时了,腿有点僵硬,他试着向左右来回踱了几步,心里暗自盘算着,“在等10分钟,如果她还没出来,我就走,再也不来了”。
马路的对面“静雅明珠小区”几个大字被阳光晒得仿佛是镶了金边闪着耀眼的光芒,盯得久了刺的眼睛不有自主的流出了泪水,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八次偷偷的来这里等邱静了。
他和邱静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从小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两家的老人对他们的结合也非常满意,婚后他们过了几年幸福美满的日子。他大学学的是建筑施工专业,邱静学的是会计专业,两个人的工作单位都还不错,家里的老人给他们出了个首付,在县城里面买了个三室两厅的大房子。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一开始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没玩够,对于家里老人的不断催促也没往心里去。每当搪塞不过去的时候,就顺势给老人吃颗定心丸,“放心,我们正在调养身体,准备备孕”。
一拖二的两个人也都年近三十了,觉得确实该要孩子了,为此张强还特意申请调到公司工程部,这样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商务应酬。邱静也很注意调整作息时间,提前补充上了维生素,提高身体免疫力,为能生出一个健康的宝宝提高自己的免疫力。
两家父母也是不断的给他们送家里的无公害蔬菜和粮食、笨鸡蛋,两家人全力以赴的等着迎接下一代的到来。可邱静的肚子就像个漏气的皮球,无论张强怎么努力都吹不起来。慢慢的他们开始着急,尤其是张强的母亲,眼看同龄人孙子都会打酱油了,而自己家的儿媳妇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就结着个大疙瘩,对邱静的态度也不那么好了。
张强的母亲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在她的认知里,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就等同于不会下蛋的母鸡。她很清楚邱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儿媳妇,对她就像对自己的亲妈一样,邻居们也都羡慕她是娶了个儿媳妇送了个闺女,一直夸她有福气。
这个时候压力最大的人是邱静,每当婆婆话里话外的暗示她的时候,她的心比针扎还难受。实在太煎熬了,她瞒着所有人的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拿到手里的是一张薄薄的B超检查单,上面并排的是两张她看不懂的黑白照片,照片下面写着两行字:
1、宫颈管狭窄,部分部位闭锁,宫颈先天性异常。
2、幼稚型子宫,子宫畸形,先天发育不良。
她感觉拿到手里的不是检查结果,而是一张判决书,不是宣判她死亡,而是判她终身监禁、永远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
那天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回到家里的,张强记得那天他打开门看到的邱静眼神呆滞,头发稍稍微显得凌乱,膝盖上磕破了一大块,还在往外渗着丝丝血迹,黑色的裙摆上有好几块血水混合土渍。
“你怎么了老婆?”他心疼的上前扶住了她,邱静木讷的说了一句,“没事,刚才不小心摔了个跟头,强子,我累了,我想躺一会儿。”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卧室,留下张强一个人在门口凌乱。
邱静疲惫的躺在床上,泪水汩汩的从眼角流出,顷刻间枕头就被打湿了一大片,刚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灵魂已经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她飘在空中,看着那个呆呆地拿着检查结果走进医生办公室的自己。听着医生用惋惜的语调向那个自己说:“姑娘,你的情况不是特别乐观,你看你的情况都是先天性的。不过你也不要过于悲观,现在科技已经很发达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采用人工受孕的方式……”
她看着那个无助的自己,就像看着电视剧里的悲情女主一样,只是怎么这回自己的心疼的这么厉害呢?她多么希望她只是在看一部剧,这样不管故事多么悲情,最后看到“全剧终”三个大字的时候所有的苦难就全部结束了,但她的苦难也真的可以随着“全剧终”而结束吗?
张强是家里的独生子,传宗接代的压力有多大,从婆婆焦燥的眼神和日渐刻薄的语言上就能明显感觉出来。“我该怎么办?是瞒着张强自己治疗还是和他一起面对?”邱静心里特别害怕,她怕张强担不住事,她怕张强真的不要她了,她更怕自己万一治不好,张强在爱情和延续香火的责任上左右为难……
邱静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子,冷静思考后她决定告诉张强,让张强决定他们两个的剧本是继续还是剧终。想到这里她起床洗了一把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张强正在厨房给邱静做饭,看到邱静这个样子,他知道她一定遇到了事情,她不说,他也不想给她压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准备点饭,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邱静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了张强的腰,“强子,我……”话到嘴边又哽了回去,她只是紧紧的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泪水很快把他的衣服给打湿了。“静静,不哭”他回过身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良久抽出一只手托起她的脸,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说“傻妞儿,不管发生了什么,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张强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这种沉默让邱静窒息,她知道张强对这件事还是很介意的,毕竟他也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香火的传承对他来说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这种反应也深深的刺痛了邱静那颗傲娇的心,她多么希望张强很男人的对她说“老婆,我只要你,孩子是对于我们俩的人生只能是锦上添花,你放心一切有我”。哪怕这只是安慰她的话,她也会感激张强一辈子。最后两个人商定先瞒着双方家长,看情况从长计议。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张强的母亲听说邱静怀孕的几率渺茫,马上鼓动张强和邱静离婚。在她的眼里,铁打的儿子流水的儿媳,只要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就是让她天天给儿媳妇当牛做马她都愿意。邱静非常生气张强的懦弱,在母亲的逼迫下他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一气之下去了娘家,她想仔细思考一下以后怎么办。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张强除了打过几个电话求邱静回去外,就再没有任何动作了。这天邱静的二姑火急火燎的找到邱静的妈妈“嫂子,不是我说你,静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拿我当自家人不?出了这么大事你还真沉得住气?你,你……”
这叽里咕噜的一大堆问题把邱静的妈妈给问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二姑,静静怎么了?我咋越听越糊涂呢?”
“还瞒着我哩,静静离婚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二姑气呼呼的说。
“静静离婚,哪儿跟哪儿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啊!没离婚?”二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不对啊,我邻居都给张强介绍对象了,没离婚介绍啥对象?”
“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二姑转身出去了。
转了一圈二姑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张强妈妈到处宣扬邱静不能生育,她们家可不能要这样的儿媳,马上得离婚,让街坊邻居给张强再介绍一个。
这一刻邱静心里对张强一家的愧疚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她看懂了人性的冷漠和无情,想当初张强的妈妈如何一句一个闺女儿的叫着自己,说她是邱静的后台,如果张强敢对不住她,她就扒了张强的皮……
张强和自己从过家家当新郎新娘玩到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看来原来这一切就像罩在肥皂泡里的童话世界,这个五彩斑斓的童话世界被一个孩子的小手轻轻一碰就破灭了,只留下一地的断壁残垣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离婚后张强很快就再娶她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换了儿媳,张强妈妈也没有抱上心心念念的大孙子。而邱静则被这段婚姻伤的没有了生气,看透了一切她也不打算再婚,一个人孤独终老也未必就不幸福。
孩子是父母的一辈子也放不下的牵挂,邱静的父母不可能看着自己的闺女孤独终老,到处托人给邱静介绍对象,邱静看着日渐年迈的父母,选择了妥协。但她伤透了心,相亲时就把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告诉对方,出乎意料的是男方居然也不嫌弃,就这样邱静走进了另一个男人的世界。
婚后第三个月她居然怀孕了,她整个人都蒙了,老天爷是不是喝醉了酒,给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她不知道是该为了能做母亲而高兴还是应该为和张强分道扬镳而惋惜。
邱静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像一面敲响胜利凯歌的大鼓,刺瞎了张强和他母亲的眼睛,振聋了他们的耳朵。张强妈这时候才想起来把儿子儿媳赶到医院去做检查,检查结果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没了他们仅存的脸面,张强居然患有先天性无精症,这也就是说张强妈妈到死也见不到自己的大孙子了。
张强在家里没命的抽着自己大嘴巴子,是对自己无能的惩罚、是对邱静的愧疚还是庆贺命运对自己的报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跪在邱静面前忏悔,他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