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两汉文学~6
六、奇书《论衡》
中学课本里曾有一篇古文“订鬼”,至今我依然记得年轻的语文老师激情四射地讲述这篇文章的情形,也记得这篇课文的主题思想:世间本无鬼。作者王充的论证特别给力:世间若有鬼,则从古至今鬼比人多多了,这个世界早被鬼挤满了,哪里还有人的容身之地!
这是将近两千年前,鬼神之说深入人心的社会环境下,王充这个中国思想家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不能不让人叹服。
“订鬼”只是王充代表著《论衡》中的一篇,王充在《论衡》之《佚文篇》中明确说明他著书目的: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十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
王充订鬼的目的是驱除“虚妄”。何为“虚妄”?就是对皇权、神话、谶纬、迷信盛行的汉代文坛风气,是对华而不实的文章的批判。在我看来,这个“疾虚妄”包括几个方面:
一是对神秘主义儒术的批判,隐含着对皇权的绝对支配的不满。汉朝经过王莽新朝到东汉时期,儒家思想已经成为不可动摇的主宰,皇帝笃信,朝廷上下跟风趋势,但此时的儒家已不同于春秋战国时期,儒家学说打上了神秘主义的色彩,掺进了谶纬学说,使儒学变成了“儒术”。皇帝钦定的儒术经典《白虎通义》,是当时经文必读,其充满经学神秘的唯心主义思想,以神秘化的阴阳、五行为基础,解释自然、社会、伦理、人生和日常生活的种种现象。王充写作《论衡》一书,就是针对这种儒术和神秘主义进行批判,特别对儒术进行尖锐而猛烈的抨击。
二是质疑经典,务实疾虚。王充本是儒士,却在《论衡》中叛经离道,“刺孟”“问孔”,似对先贤圣人大不敬,也足见其有虚必辩的决心和胆识。“问孔”其中有一问,很有意思,估计历代儒士想问而不敢问的: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问孔》云:“夫去信存食,虽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虽欲为信,信不立矣。”
这简直把孔子问住了。孔子虽千古圣人,但这句话的确够虚伪。民以食为天,去食存信,扯淡,人都没了,何谈信?王充说了没人敢说的问题,也是王充务实疾虚的思想体现。
不止儒家经典,论衡对先秦诸子各家各派的思想,进行“批其虚妄,吸其精华”,对“天道”、“礼和法”、“鬼神与薄葬”、“命”、“性善和性恶”等等,都进行了系统的评述。后人称《论衡》是“博通众流百家之言”的古代小百科全书。
三是对鬼神谶纬的批判。对鬼神的批判占了《论衡》很大比例,前面说的《订鬼篇》是其中之一。还有《论死篇》、《死伪篇》、《纪妖篇》、《订鬼篇》、《言毒篇》、《薄葬篇》、《祀义篇》、《祭意篇》等。意在说明鬼之不存,谶纬更属邪说。东汉时期,谶纬说横行。王莽时有个小故事,经学家刘歆预测一个谶言(这个很奇怪,也能预测)说“一个叫刘秀的人会登上大位”,于是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刘秀,而且坚信自己能称帝。最后在阴谋诛杀王莽失败后自杀。到后来刘秀真称帝了,虽然此刘秀非彼刘秀,但这谶言是真是假?我们现在都弄不清楚,那时王充就大胆批驳其虚妄。
王充的订鬼神疾谶言,就是针对当时社会风气而发出的求真务实的声音。
四是对华而不实文风的疾恶。汉大赋兴盛,文章大多华美壮丽,歌功颂德,王充对这种浮夸文风不以为然,认为文章首先要重实用,要切中时弊,达到讽谏的目的。他批评汉赋艺术无益“崇实之化”,认为汉赋应摈除华伪之虚,以彰汉赋宏远博丽的艺术价值。然而王充亦是矛盾的,他所谓的“文论辞说,安得不茂”,“华叶之言,安得不繁”,主要指以颂扬为重心的宣汉之美,还大力宣扬当朝文人班固同样具有“华伪之虚”的大赋创作为“誉得其实”,也是顾忌皇权和同时代文人的面子吧?毕竟,人要先生存。
《论衡》以“实”为根据,疾虚妄之言。“衡”字本义是天平,《论衡》就是评定当时言论的价值的天平。它的目的是“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实之分”(《论衡·对作》篇)。论衡是古代一部不朽的唯物主义的哲学文献。论衡的叛逆,曾遭到历代封建统治阶级的冷遇、攻击和禁锢,将它视为“异端邪说”。
《论衡》共八十五篇,耗费王充用三十年心血。有一个关于本书的故事,说公元189年蔡邕(才女蔡文姬之父)来到江东,偶然间看到《论衡》一书如获至宝,密藏而归。友人发现他自江东回来以后,学问突有大进,猜想他可能得了奇书,便去寻找。果然在他帐间隐蔽处发现了《论衡》一书,便抢了几卷就走。蔡邕急忙叮嘱:“此书只能你我共读,千万不要外传”(蔡邕可真小气)。友人读后亦称“真乃奇书也”。
我对《论衡》的解读粗糙而片面,读者诸君若想学问大增,快去阅读这本奇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