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集
一些句子
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边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若阔人家里祝寿时候的馒头。
——《药》
这委实是一件非常“妈妈的”的事情。
黑狗哼而且追。
——《阿Q正传》
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
这里有新的宾客,新的馈赠,新的颂扬,新的钻营,新的磕头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恶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我提着两包闻喜名产的煮饼,走了许多潮湿的路,让道给许多拦路高卧的狗,这才总算到了连殳的门前。
——《孤独者》
然而我的笑貌一上脸,我的话一出口,却即刻变为空虚,这空虚又即刻发生反响,回向我的耳目里,给我一个难堪的恶毒的冷嘲。 ——《伤逝》
文盲们不大懂得他的议论,但看见声势汹汹,知道一定是反对的意思,也只好作罢了。
——《采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储卫,姜沈韩杨。
慢慢的,慢慢的,我的衣服很脆,拉不得。
鸟有羽,兽有毛,然而王瓜、茄子赤条条。此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你固然不能说没有衣服对,然而你又怎么能说有衣服对呢?……
——《起死》
假如我出而为人们驱除这憎恶,打伤或杀害了它,它便立刻变为可怜,那憎恶倒移在我身上了。
——《狗·猫·鼠》
假如写一篇暴露小说,指定事情是出在某处的罢,那么,某处人恨的不共戴天,非某处人却无异隔岸观火,彼此都不反省,一班人咬牙切齿,一班人却飘飘然,不但作品的意义和作用完全失掉了,还要由此生出无聊的枝节来,大家争一通闲气。
一些感受
鲁迅非常善于刻画人物的心理感受,读者懂便懂了,且能产生共鸣;若是不懂,便觉十分罗嗦。这在我是很难用文字表达出来的,否则很多感受都不致流失。另外其作品以个人生活经历和时代背景为基础,如果对这两者不甚了解,那是读不大懂的,更毋谈把握主旨了。文章里还经常穿插一些小滑稽,让人忍俊不禁,如《采薇》一篇,时间单位被写成“约摸有烙十张饼的时候”“约有烙三百五十二张大饼的工夫”不仅与人物形象契合,还呼应了时代背景,确是巧妙。
《呐喊》《彷徨》时还没觉得,等到了《朝花夕拾》的时候,一种“鲁迅style”就体现得格外强烈:本来是一本回忆录,到后来却总能和现今的状况联系起来,莫名其妙的穿插无数引号来回击自以为讽刺他的人,即使和文章主题相去甚远,兜兜转转却总能汇到一起,让人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篇回忆散文还是一篇时政议论,这可苦了我们的编辑,总要根据零星字句去查它的出处,然后在文章末尾插入大段的注解;也苦了广大读者,往往不知所云还要以为自己文学修养不高。
一是由于某些莫名其妙的引号中的字眼出现次数太多,不查清楚实在说不过去;二是好奇究竟什么人能让周先生如此念念不忘,于是我找到了陈西滢的《致志摩》。陈西滢什么人我并不了解,但是信中光明正大解释误会,真正意在消除嫌隙的风格与做法实在比拐弯抹角、含沙射影的“引号”高明得多。信中几句或精彩,或痛快者摘录如下:
不写了,不写了。无聊的话也说够了。以上的二三千字已经够支持人家半年的攻击了。
他没有一篇文章里不放几支冷箭,但是他自己常常的说人“放冷箭”,并且说“放冷箭”是卑劣的行为;他常常“散布流言”和“捏造事实”,但是他自己又常常的骂人“散布流言”“捏造事实”,并且承认那样是“下流”。
他常常无故骂人,要是那人生气,他就说人家没有“幽默”,可要是有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语,他就跳到半空,骂的你体无完肤——还不肯罢休。
关于写作手法,早已明了,官方说法是善用暗喻,讽喻。如其笔名宴之敖,“宴”从“家”,从“日”,从“女”;“敖”从“出”,从“放”,说自己是被家里的日本女人赶出来的,这是指周作人的太太了,恨全世界不能知道他人的刻薄与自己的凄凉处境。再如《理水》一篇,“鸟头先生”喻顾颉刚,既然明骂有辱斯文,那我就把你化在文章里,对号入座是你的事,我这里可没有实锤,让人无可反击,实尽刻毒之能事。这就是“民族的脊梁”,这就叫“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连他自己也说“大约是夜间飞禽都归巢睡觉,所以单见蝙蝠能干了”窃以为实非自谦,甚至“能干”也过于自负了。此外,他“为了预防谣言家的毒舌起见,我的作品中的坏脚色,没有一个不是老大,或老四,老五的”“目的是在消灭各种无聊的副作用,使作品的力量较能集中,发挥得更强烈”,真是煞费苦心,殊不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样看来初高中课本里选的几篇真是罕有的“单纯”文章了。
读完《故事新编》突发奇想自己也想续几篇,可一转念,迅哥何等人物,要是换作自己,怕是要落得个哗众取宠,消解英雄的罪名了。 最大的收获是读完鲁迅估计十天半月是不能好好说话了,我且称“鲁迅体”,初中时学完《故乡》写作文时还以此为傲,觉得何等高端呢。
毕竟事非经过不知难,如果我处在当时的环境,又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