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食堂——味落舌尖，人念心头
有间食堂——味落舌尖，人念心头
梅雨时节，连空气中都泛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入了夜，天幕彻底地暗下来，雨水淅淅沥沥，从傍晚落到深夜，还是没有将息的迹象。
女孩面目清秀，正是最好的年华，看上去却有些狼狈，身上溅上了斑斑点点的雨渍，额前的刘海也是湿答答的。女孩十分沉稳，不苟言笑。她在卡座上端正地坐下，娇小的身躯仿佛一下就能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老板并不急着让她点餐，而是先体贴地送去一块热毛巾。
“呃……谢谢您。”程思远低头致谢，双手接过，有些受宠若惊，她还不太习惯陌生人的好意。
“我待会儿就点餐。”程思远礼貌地笑笑，转过身去。
待老板回到柜台后，程思远匆忙把桌边的屏风拉上。她用毛巾擦擦脸，醒了醒神，又看了看钱包里的余额。
吃上一顿，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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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点餐。”程思远吃了一颗定心丸，说话也有了些底气。“您这儿有什么菜啊？”
老板还是那套说辞：“您想吃什么，我现做给您，包您满意。”
“现点现做？”程思远倒是不太相信，不过也来了兴趣，“那我想吃胡萝卜炒腊肉。您能做吗？”
老板笑得胸有成竹，“没问题。稍等片刻。”
“真的假的？”程思远一脸不可思议。这个时节，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块原汁原味的老腊肉啊。
老板进了后厨，用清水濯了手，把菜刀微微斜过来，顺着腊肉的纹路，灵活地片下肉片儿，油亮的腊肉一溜儿排开，仿佛一匹丝滑的绸缎。胡萝卜也被老板一一料理，下锅翻炒，大火烘出了浓烈的香气。只忙活了一阵子，一盘胡萝卜炒腊肉就出锅了。
“您的菜，请慢用。”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程思远来不及惊叹，双手接过盘子：“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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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瘦相间的腊肉泛着淡淡的粉色，胡萝卜片儿掺杂其中，一盘菜看起来鲜亮可口。咬上一口，咸甜交织，漫过舌尖，仿佛一汪撒了糖粉的海水，满口生津。
熟悉的味道又落在舌尖上，她的心脏陡然间传来轰鸣，那些落满了灰尘的影像又鲜明地跳跃到眼前。她下意识压下那些纷乱的画面，一味往嘴里拨着食物。
“好吃！”她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终于响亮地蹦了两个字出来。
“能跟我爸做的腊肉媲美了。”程思远眉间的沟壑缓缓舒展开来，“我爸爸做的腊肉，那味道可是没得说！”
“谢谢，这对我来说是最高级的赞美了。”老板谦逊地笑笑，依旧温和的嗓音响起：“改天有机会，可以向令尊请教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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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不在了。走的时候，就是去年的今天。”程思远硬生生咽下一口菜，默默放下筷子，垂下眼帘，“癌症，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
“知道他生病的时候，我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程思远看着鲜红的腊肉，“勉强吃一点，也是为了能有一点力气，去强颜欢笑。”
有时特别饿，有时想呕吐。她知道，不是身体的问题，是她的精神破了一个洞。那个洞像无底深渊，她对未来的幻想慢慢渗透出去，化作一片虚无。
“他就是喜欢逞强，还不肯告诉我，瞒了我一个月。”程思远直直盯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腊肉，双目失了焦，像是陷入了记忆的迷宫，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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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低鸣，风起雨落。
窗边有水珠滑过，一滴又一滴，像永远拭不完的泪水。
“下雨了。”老板探过胖乎乎的身子，有些笨拙地把窗户关上。
“下雨了啊……”程思远泪眼朦胧，迷离地看看窗外，“只要一想起爸爸，就会下雨呢。这些雨，是爸爸也在天上想念我吗？”
“不是他逞强，是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太傻了，我太傻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模糊。
舌尖的味道一点一点地勾起她深埋于心的回忆。那个人影又倒映在心湖，
明明爸爸的谎言那么拙劣，她怎么就信了呢？她怎么就以为只要自己不去追根究底，爸爸就一定会回来呢？那一个月的痛苦和恐惧，爸爸是怎么熬过来的呢？病痛缠身的苦楚，说不出话的无奈，手脚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这些她不曾经历过的事情，爸爸是怎样苦苦支撑过来的呢？
她好想知道，她好想让爸爸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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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人们把上了年纪的人比作腊肉。虽说只是一句调侃，可我却觉得十分在理。”老板突然严肃起来。
“老板，您可真行。把人比作腊肉还挺有趣的。”程思远知道老板想安慰她，却还是没忍住笑意。
“我是腊肉，你还是小鲜肉呢！”老板顺着她的话头，说了一句俏皮话，“可是，我们不就像这块腊肉一样吗？想要得到筋道的口感，就要把它悬于房梁灶台之上，没有一番烟熏火燎，它的味道也出不来。”
老板并不急着把话说满，只是笑着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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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历过痛彻心扉，人生的甜味也会有些廉价。失去的苦痛能让此时此刻的拥有变得弥足珍贵……”程思远倚着窗，听着雨，若有所思。
能吃到熟悉的味道，并由此想到熟悉的人。这种感觉，不是很难能可贵吗？
美食可以果腹，爱可以填满我心脏的缺口。其实，父亲从来都未曾缺席，他为她做过的味道不仅仅停留在味蕾上，也储藏在心里。平时她将关于父亲的一切束之高阁，但那些味道和回忆就像某天落下的雨，不期而遇，绵密地渗进她的呼吸里、身体里。
她像寻到了水的游鱼，又欢快起来。
因为爸爸说过：雨后，就会有彩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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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说：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程思远已经度过了那一年，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迎接未来美好而辽阔的人生。
痛苦是恒定的，有时起伏波动，但迟早都会交付到自己身上。就好比有些人年少时欢欢喜喜，到了中年遇到几分波折就悲悲戚戚；有些人年少时历了一些苦难，往后的心境便会豁然一些。至少，不会也不愿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而伤肝动气了。
“谢谢您，老板。”程思远的眼眸中恢复了些神采，“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是您刚才对我的嘱托，让我想起了爸爸呢……谢谢您给予我这种……久违的温暖，真的谢谢您。”
“不客气。”老板一直把她送到门外，“欢迎下次光临。”
老板看着程思远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或许在她单薄的外表下，已经有一颗愈发强大的心脏在跳动了吧。老板的眼角莫名噙着泪，又要怪自己多愁善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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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夜空弥漫着清爽的气息，墨蓝的天际线下拥着几团紫苏色的云彩，仿佛置身于宇宙之间。偶尔拂过脸颊的晚风清爽又惬意，让朦胧的雾气多少散去了些，她眼前又清晰起来，心中层层叠叠的块垒也随着方才咽下的食物被消化了不少。
离去的人啊，他们就停留在这方仿佛宇宙般的天际之中，化作朝霞，化作流云，化作繁星，化作某天的雨。
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在我们心里的位置，依然不可或缺，依然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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