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一个人
我睁开眼,意犹未尽地回味着刚做的梦。
梦里我与阿丽又结了一次婚。
我们礼节性地接吻,台下的亲友为我们鼓掌。
阿丽红着脸接受祝福。
我在亲朋间周旋,直至梦醒时分。
我想起今天是周末。
结婚以后,每个周末的下午,阿丽都会陪我坐在阳台,抽雪茄。
“阿丽!”我躺在床上,连叫了两声。
没有回应。
客厅、厨房空无一人,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洗衣粉味。
我转向卫生间,见到一盆刚洗好的衣服放在洗衣机前,还没挂到阳台的晾衣架上。
“阿丽去哪儿了呢?”我不禁心生疑惑,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丽与我的合照摆在电视桌前。
那年我们刚结婚,因为要还房贷,只得在宜家买沙发,她却开心地直要合照,而我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这有什么好拍照的呀!等以后有钱了,家具全换成红椿木的。“
她不听,手搂着我的脖子,对着手机镜头说,“少吹牛了。”
冰箱的保鲜层摆着半瓶杰克丹尼,还嫌不够冰。
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拨通了阿丽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昏黄的落日,回旋的孤鸟,牛皮的沙发,古巴的雪茄。
它们占据着我几十年来的每一个下午。
我揉揉乱蓬蓬的头发,端着加冰块的威士忌,坐在靠窗边,深陷入沙发里,剪开一根罗密欧二号。
浓烟在口腔中缭绕,香甜可口。
我顺着缭绕的烟雾向窗外望去。
本以为这个世界会一直平淡无奇,每个人按照既定轨道丝毫不偏差地运转。
每次向窗外张望前总有一些无奈,过后,总有一些失落。
那是对于世界“一成不变”的失落。
无奈消失,剩下的是惊奇。
整个城市都静止了,繁华逝去,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虽然滥俗电影里总这么演,但是当一个人真的经历惊悚的事情时,首先就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随手把雪茄放在烟灰缸上,甚至忘了熄灭,到洗漱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确认自己的清醒。
抓起一件外套穿在身上,准备出门,难道是丧尸变异,我们城市被隔离了?或者我们的城市被选为行尸走肉的取景地了?
楼道里安静的就像是凶杀现场,诡异又刺激。
我按下电梯按钮,电梯直接从三楼直接升了上来,中间没停。
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
三分钟之后,这个事实得以初步验证。
整个街道上满是空车,直行道上,偶有几辆车碰在一起,大多是追尾。
十字路口多有汽车交叉碰撞在一起。
人行道上满是个人的随身物品与衣服,好像他们的主人凭空消失了。
我裹紧了衣服,继续前行。
渣打银行前有一辆运钞车,里面装满了钞票,后车门口有两把霰弹枪随意地丢在地上,上面还盖着两套警服。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钞票我不敢说,枪绝对是货真价实的。
扣下扳机的一瞬间,枪响声震的我耳鸣。
我开始确信,这世界的人很少了,不然武器绝不会这样随便丢在地面。
生化危机是不可能了,地上没血。
钻进转角的便利店,“欢迎光临。”机械声响起。
柜台前也没有人影,地面上散落着食物,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食物的主人,生前明显在柜台前排队。
我猜他们消失的时候应该是早晨,因为地下的食物都是三明治、面包牛奶类的早餐。
吃饱喝足后,我开车直奔法拉利直销店。
上车后意识到自己不会开,于是在搜索引擎的帮助下,找到钥匙孔和开关是哪个。
高速上满是破败场景,所有车都停在原地,或者挤在一起。
我左转右转地绕过他们,就像是个技术高超的末日赛车手,不断地超越,边享受着F12迷人的声浪,边听着汪峰的一起摇摆。
副驾驶上要不要放个白腿充气娃娃?开累了还可以...
还是算了吧,车上放假人...不太吉利...
晚上我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吃的泡面,因为包厢餐桌上剩下的食物都有点发馊了。
没得选择。
虽然酒店冰库里堆满了高级食材,可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我猜清水煮龙虾应该不太好吃。
暂时来说,我没什么享受生活的雅兴,很绝望,三个字完整概括全部感受。
只剩下自己时,才发现向往的生活失去了意义。
意义由周遭的爱人赋予,而不是我自己。
吃泡面的时候想起,阿丽给我做水煮肉片时,放的调料就是方便面里的,怪不得总觉得那味道似曾相识。
怪不得每次阿丽给我煮的泡面,都像是白水面条。
我有点想阿丽了,虽然她做饭挺难吃的...
夜晚,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总觉得暗处有东西在盯着我。
我赶紧逃离空房间,在酒店前台找到了总卡,依次开了所有房间的门,企图一窥隐私,找些乐子。
除了湿漉漉的避孕套与繁乱的公文包外,一无所获。
每个人都是那么无趣,手机里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秘密,除了工作就是家庭。
到了最后,我更感觉自己像是个不存在的人,而不是这些只剩下衣服和钥匙卡的家伙。
我像是个孤单游荡于人间的鬼魂,可人间无人,我又算个什么?
黑夜来临时,意识消沉,我渐渐睡去,在一张有儿童玩具的床上。
我抱着白色的独角兽和毛绒泰迪熊睡去。
梦中,我又和阿丽结了一次婚,在开满鲜花绿植的教堂,我们站在石阶上,一旁的神父祝福我们早生贵子。
阳光还是那么刺眼,我对此感到绝望。
真希望能一直睡下去,最好永不醒来,或者干脆死掉。
因为对醒来不抱任何期待。
早餐又吃了一晚泡面,还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喝的就像是阿丽的水煮肉片汤。
开着F12在各大商场周转,凑集了一身最昂贵的服装,每一件的价格都抵得上以往的年薪。
可惜这并无意义,没人会为我欢呼,我也没有得到半点喜悦。
本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得到了一整个世界。
实际上心中满是恐惧。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这世界上所有的物质去换一个女人,然后我们在光秃秃的地球上做爱,我看着她的眼里始终闪烁着光,从蓝天变到星辰。
从生到死。
最后,我们腐烂在泥土中,十年以后,这里长出一棵橡树。
脑中接连不断浮现出可怕的想法,我需要与人类交流,哪怕是以文字的方式,于是我找到一家书店。
还好,这么久没看书,我还认得字。
《老人与海》里的捕鱼老头,圣地亚哥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所以死亡应该算什么呢?被毁灭?还是被打败?
当世界只剩下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毁灭还是打败都没意义,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如饥似渴地在这家小书店呆了整整一个月,困倦时便倒在地上睡,醒了继续看,慢慢我忘记了这世界残酷的事实。
直到...
先是街边小店,紧接着CBD,最后就连路灯都熄灭了。
我一个人生活在黑暗中。
与以往不同,我开始期盼太阳。
还是在这家小书店,我用捡来的石头堆成一个火炉,然后坐在炉火边看书,看到过于垃圾的书,就顺手把它扔在火堆里。
瞬时,火燃得更旺了。
我与影子作伴,我开始对着影子说话。
“你知道吗?除了老人与海,海明威的小说我一本都看不懂。”
影子点点头。
“这家伙语言太简略了。”
影子点点头。
我又开始想阿丽了。
炉火熄灭,借着月光,我轻吻自己的肩膀,小臂,仿佛阿丽还在我身边。
回忆中,有次我加班到深夜,阿丽还在沙发上等我。
“阿丽我想跟你离婚。”进门我就对她说。
“神经病呀你,早点睡觉。”阿丽快步回了卧室。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阿丽带着哭腔说,她还深埋在我的臂弯里,上半身因啜泣而抽动着。
“算是吧,主要是因为我还想跟你再结一次婚。”我没皮没脸地说。
“臭傻逼。”阿丽破涕为笑,狠狠拧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怕自己忘记。
有时看到书里写的很好的文章,我会把它裁剪下来吃下去,企图把它带给阿丽看。
我想我们会有同样的归宿。
后来我开始严重失眠,神志不清。
71日,阴,我今天没吃饭,我很久没吃饭了,我严重便秘。
在黑暗中我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他们向我招手。
在充满黑暗的书店中游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很疼。
我见到阿丽站在火光中向我微笑。
于是我停下写日记的手,跳入岩石火炉。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别人来拯救自己,”我重复念叨着这句话,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燃烧。
心脏感到一阵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