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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二期：单亲妈妈】

“明道，去前面的士多店给妈妈买包烟，红色大伞那里，看见没有？”我把空烟盒连同二十块钱递给儿子。他抬手擦了下额边的汗边说知道了，边牵着妹妹的手往那边走。

我开始抽最后那根烟，深吸一口吐出后，凑近桌子压低声音同女友琳说：“我老公死了。”我看到她皱着眉一脸错愕。“是不是不敢相信？起初我也不敢相信。”我往后靠到椅背上呼了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我有很多朋友，时常一起厮混的朋友，几个闺蜜，但这事除了家人我谁也没说。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知怎地一切仿佛回到最初，长久以来所依赖的靠山倒了，灯红酒绿的狂欢安静了，长大以后交的各种朋友也无声隐去。空荡荡。能想起来的只有童年时的琳，顶着烈日或风雨一起走在田埂小路上的同学，在被排挤的时候唯一站在我身边的朋友。

“节哀。”琳说，“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是肯定的。我十五岁出来就认识了他，人生中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家人还要长。这几年基本上各过各的，感情也淡了。可能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倘若我与依旧他情深似海，此刻或许我就不在这里了。”我磕了下烟，烟灰在浸湿的纸巾上瞬间变成黑色，黑得像独自操持葬礼的夜晚。“实际上我没有时间难过。你知道吗，那天是我儿子生日，就在上个月农历十五。当时我们刚吃完饭从绿茵阁出来，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喝了点小酒。我们一起走路回家，就在那里，工行门口，我们家楼下，他突然就倒下去了。心梗。就这么就走了。”

烟已经抽完了，我望向儿子的方向，不见他人影，只有琳的女儿走了回来焦急地说：“那家店没开门，哥哥说去找别的店。我叫他回来他不听。”我的心突突跳起来，儿子就是我的命。我问小女孩哥哥往哪个方向去了，抓起包包便走。周围找个遍也没看到儿子，只有马路上车来车往，那种恐惧和无助侵占了我的大脑，一摸包包才想起手机落在桌子上了。我匆忙回去，看到儿子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红双喜和找回的零钱，怯生生地望着我。

再也不敢让他们乱走，给孩子们擦了汗，打发他们到店里去吃糖水，我们则依旧坐在店门口的小圆木桌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太阳渐渐往西，阳光掠过枝头照在干枯的木头桌子上，纹路深深浅浅明暗交替，我想每条纹路的走向都是注定的。我们把东西挪到另一边的桌子，冻柠茶、烟灰缸、烟、手机、防蚊水和包包。

“烟，给我一支。”她说。

“你不抽烟的吧？”我递给她烟和打火机。

“很难过，想抽烟。怎么抽？”她问。

“吸一口，吞下去。”我真羡慕这傻姑娘，连拿烟都像执笔写字。但又觉得人生中的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小学时的我标新立异受尽非议排挤，她年年三好学生备受好评；十五岁的我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她却在舒适的教室里追求理想。没有人能够理解我嫁给一个比我大十岁体重是我两倍的男人。可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他把我从醉酒的泥潭里拉出来，把我从父亲和哥哥横死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给了我一个家，还有一个儿子。他事事安排妥当，照顾我，像一座永远都不会倒的大山。

可是他倒下去了，我手脚瘫软甚至都无力扶他一下。

“我不敢哭，也不能哭，二老已经悲伤过度，儿子还小，他或许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去送他，买寿衣，买棺材，买装骨灰盒的木箱子，去火化，去墓园。我也不懂，也很无助，但我只能勇敢去面对。”

“唉，要是我遇上这种事，我可能当时就跟着去了。”琳吸了一口烟，呛得连连咳嗽。

“我不能，我得养儿子，养老人，根本没有时间悲伤。他死后资产盘点，留下很多债务，只能把房子挂出去卖，但即便卖了也远填不上他生意的亏空。真的不敢停下来，就连最初那几天，我接到订单依然连夜开车去处理，那一趟能赚两千，我不能不去。这件事以后，我才深刻体会到生为女人经济独立有多重要。明天和意外，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个先到，所以要随时做好准备。”

我边抽烟边跟她滔滔不绝地说起现在做的磁铁生意，收购二手磁铁转手再卖出去赚差价，其实跟收废品差不多，但收益可观。我给琳看了我的账本，跟她说如何算账，收购价、出手价，回收品质量和销售方式的选择等等。我说现在平均一个月能赚一万多，但我会努力把它做得更专业些，这样能赚更多的钱。

“别抽了，你看一个下午抽了多少烟？”

我看了下装满烟灰缸的烟头，新买的烟盒也空了一半，夹着烟的手蓦地停在半空。它无声地冒着烟，袅袅上升。就像那天我在他的遗照前点的三根烟，烟雾袅袅，他的样子渐渐变得模糊。

“没事。赚钱并不太难。养儿子也好，养老人也好，还债也好，我一定会做得到。”我勉强一笑，是讲给她听，也是在给我自己打气。“其实经历了那么多，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把我打倒了，生活嘛，还是要继续的。”

琳悲伤地看着我：“求求你别说了，哭出来吧。”

我愣了一下，终于流下了自他死后的第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