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征文‖一本日记
本篇文章参与华山论剑联合征文
君兰正在一间十几平方米大的地下室里,耐心地整理东西。忽然,在一堆旧书里躺着的一个灰色塑料硬皮日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迅速地拿起来,用一块抹布轻轻地擦拭掉上面的尘土。这是一本年代久远的带暗扣的本子,她揭了开来,随意翻动了几下,发现里面的纸页有点发黄,上面的蓝色字迹有的已经很模糊。
她展开随机翻到的一篇,默读起来:1992年5月14日,周四,天气晴。君兰,如果你想从那个你不喜欢的家庭中走出来,走出农村,你就必须努力。从明天开始,早上五点钟起床,背诵英语;早饭时间缩短为15分钟,挤出10分钟的时间预习数学;晚上放学后,就寝铃响前,在教室做半页数学练习。一定要让自己考上师范,这样你才会有自由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君兰,加油!
读完这一篇日记,君兰笑了笑,日记中的这些话,她太熟悉了,她曾经读过无数遍。也正是这些话支撑着她,让她度过了难熬的酷暑,战胜了刺骨的严寒,同时引领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了目的地。
她又随机翻了一页:1992年6月24日,周三,天气阴。君兰,今天的数学课你学得可真不好,课堂上竟然走神那么长时间。上着数学课,你竟然把老师想象成女儿国国王,还想着她会怎样统治她的王国,真有你的!这两天罚你每天都要多做五道数学题,争取让自己的数学成绩保持在90分以上。
看完这一篇,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象着当年的数学老师,长相和举止确实有几分像女儿国国王,她经常痴迷地看着看着,就忘了听课。
她又翻开了一页,上面写着:1992年7月4日,周六,天气晴。君兰,你又回到了这个你想回,又不愿意回的家里。每日要接受父母的安排去做你讨厌的农活。父亲无休无止的唠叨,母亲那双瞪起来立马能剜掉一块肉的眼睛,都让你烦躁不安,你想要逃离,却又无处可逃。这暑假才刚刚开始,唉,好在有《红楼梦》和《骆驼祥子》陪着你,你最好利用这假期,给自己补补课,开学后争取再前进几个名次。请你一定不要浪费时光啊,君兰,坚持!
君兰兄妹四个,哥哥在上高中,她上初中,弟弟上小学。而姐姐小学没上完,就辍学在家帮父母干活。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全靠那五六亩薄田。所以,父母整日在田间侍弄庄稼,希望多收获点粮食。尤其是父亲,在农活上细发得让他们兄妹抱怨,好不容易干完了,父亲一看不满意,还得再让他们干。
他们的日子虽然紧张,但还算过得下去。在那个以种地为生的年代,很多孩子早早就辍学了,或到田里帮大人做农活,或在家里帮大人们做家务,那是一个大人孩子都忙碌的时代。但是,君兰的父亲却一心想要孩子们读书,君兰和哥哥理解父母的苦心,所以,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去田里顶着大太阳干活,还是一声不吭地服从着父母的安排。
只是父亲的唠叨让君兰受不了,每逢周日刚一回家,父亲就开始在餐桌上说教,什么一定要好好学习,家长供你们读书有多么不容易之类的话,听得君兰的耳朵都起了老茧。但迫于父母的威严,又不能没有礼貌地擅自离开。她便只好一边默默地吃饭,一边期待着父亲赶快吃完好去休息。
母亲是一个沉默寡言,手脚不停地干活的人。她从来不懂得安慰自己的孩子,更不懂得有事没事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在君兰干活出了差错的时候,她那双犀利的眼睛就如刀子般插进君兰的心间,让君兰很畏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她的母亲。
君兰看完这篇日记,叹了口气。长大后她才明白,其实她的母亲是爱他们的,只是在那个忙碌的时代,她无暇顾及他们的感受,也没时间和他们讲道理。他们的棉衣、布鞋、被褥,还有他们上学带到学校的咸菜、豆酱等,都是她一人做出来的。
君兰继续翻着日记,这一篇是1992年11月25日写的,周三,小雪。君兰,你要克制住自己,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有些事不是现在应该想的,那样会严重影响你的学习。你现在只能全神贯注地学习,否则你还会留在农村。君兰,加油!
看完这一篇日记,君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她想起了初二那年,他成了她的同桌,他们和其他男女生一样,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这不等于他们没有交流,那是靠眼神儿碰撞出语言的年龄。她记得,每当他脚步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必定会落到她的身上。然后,他就这样有意无意地盯着她,一声不响地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埋下头来,安静地开始学习。
她亦是如此,现在她都能记得,当她踏进教室迎着他的目光,走过讲台时,她的脚步有多么轻盈,那一刻又是多么的欢欣雀跃。如果发现他不在座位上,她满怀期待的心又会多么的失落。虽然她在日记中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她还是希望自己的书中,或者桌兜里能有一张来自他的纸条。可惜,她哗啦啦地翻动了所有课本,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往桌兜里看了无数次,都没有任何发现。
她们两个人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以往年中考的经验来看,还是很有希望的,况且那时他们俩都很勤奋,学习一直处于进步中。君兰清楚地记得,他们俩的排名总是一前一后,有时他在君兰前面,有时君兰在他前面。
可是,就在初三那一年的春节过后,本来只剩最后一个学期就该中考了。君兰的叔叔,却担心君兰这个应届生,第一次考试会考不好,建议她复读,君兰迷迷糊糊地听从了叔叔的建议,离开了这个班级。
到了新的班级之后,本来就很优秀的君兰,成绩自然拔尖,第一次测试,她就考了全班第一名。她很兴奋,在晚自习时,她拿起自己的日记本,想要记录一下自己的这次成绩,顺便再给自己鼓鼓劲。就在她沉思着,大拇指快速而无意识地滑动日记本的纸页时,她忽然发现后面的空白页中,似乎有一页上面有字。
她快速地找到了那一页,两行字映入她的眼帘:君兰,我希望八个月后,我们都能考上师范,到时候我们都选市里的第二师范吧。君兰的心怦怦直跳,一看就是他的笔迹。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同时,热流涌动,她不自觉地用双手捧起了脸。她暗骂着:这小子竟然敢动她的日记本,还在她的日记本上留言。君兰想着自己前面写的日记,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脸变得更烫了。
可是,君兰已经不能和他一起中考了。君兰算了算时间,他应该是在放寒假前给她写的。可恶,怎么就没有看到呢,寒假她也把日记本带回家了的,而且还写过几篇日记。假如她看到了,寒假过后,或许就不会听从叔叔的建议,退班复读了。君兰特别懊恼,但又无法补救了,她已经在新的教室里待了半个月。君兰轻轻地把日记本中的这一页撕了下来,装在了裤兜里。
君兰想起,那时,一到下课时间她就想透过教室窗玻璃望他一眼,或者能在校园里偶遇,但是都极少。她多想告诉他,在最后的几个月里一定要努力,他可以先考上第二师范,她第二年一定去。但她终究没有,女孩的羞涩与矜持让她止了步。
而他——那个同桌男孩儿,中考成绩很不理想。中考失利后,转到另外一个学校复读去了,君兰一次也没再见过他。一年后,他还是没考上,结束了自己的求学生涯,外出打工去了。
后来,君兰听她一个要好的女同学说,他初三下学期,成绩莫名其妙地一落千丈,受到班主任的严厉批评,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学习了。 君兰听完,很是后悔,她应该回复他一张纸条的。
一直处在回忆中的君兰,向后翻动着日记本,找到了当年撕掉那页后留下的痕迹,出神地看着。
她想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体验过怎样一段甜蜜而馨香的情感。她没有打听过他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不过,她总在想:假如当年她没有去复读的话,那个男生会不会和她一起,顺利考上学呢?谁知道呢?
君兰继续翻动着日记本,每一篇的内容她都几乎能背下来,每一篇都能把她带回到那曾经的岁月。一个个镜头纷纷浮现在脑海中,或悲,或喜,或振奋,或失落。
复读的君兰,一如既往地选择在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写日记。男孩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她全力以赴地迎接中考,所有的日记内容都充满了力量,指向一个目标——中考。
这个日记本已经伴随她30多年了,塑料封皮已经破裂,几次搬家她都欲扔掉,结果她都保留了下来。这不仅仅是因为里面记载着她的青春,记载着她曾经的心路历程,记载着她的拼搏史,更因为她感觉这日记本曾经就是它的引路人,指引着她一路披荆斩棘,穿越苦难,穿越迷茫,走向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