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沉浮(4)——派系相争
大学是处“清净”地。校门外车辆的轰鸣,小贩的叫卖,几辆跑车招摇过街时的咆哮,在跨越校门的瞬间,悄然退却。车辆收起了肆意,人群调低了音量,安静和秩序赶走了嘈杂与混乱,万物都在知识构筑的校园里彰显文明。
大学又是处“厮杀”地。校门一开,平静谦和,一切都贴满“教养”的标签;校门一合,各种争斗,蠢蠢欲动,温良恭俭让的背后,人性另一面,也在滋生成长。
大学看似围墙一竖,在繁杂社会中自求一块“净土”,但实际,各种复杂暗自涌动,看似闲雅淡定的外表下,生发着撕扯不清的勾心斗角。这里,就是一个社会。
1.
初为人师的欧言,还沉浸在学生求知目光带来的满足感上,尽管之前并没有想在三尺讲台上舞动青春,也不想用社会评判标准来考量自己的职业选择,但有时,人生总会有些出乎意料。当橄榄枝夹杂着意外抛来后,他成了教师,从那刻起,便突然有了传道授业的使命感。
备课、讲课,周而复始,看似单调,却乐在其中。备课过程,如食物被深度消化;而讲课过程,如食物被完全吸收。人在汲取养分后,五脏六腑得到滋养;而人在讲授知识时,知识才正真被消化,属于了自己。欧言越发感到,从当老师起,才是学习的真正开始,角色的转化,让他对事物的思考,从一两个面变成了无数的面。
直到有一天,一颗石子打破了往日的平静。
2.
教师资格证开始报考了,年轻老师纷纷填表,准备材料,因为是必备的“上岗证”,大家的态度便都是“大姑娘裁尿布——早做准备”。欧言也一样,交了材料,就等着顺理成章拿准考证。可临近报名截止,欧言突然接到院办电话,说自己的材料审核没通过,被院长扣下了。
挂下电话,欧言懵了头,想想是填表有问题?其他人怎么填,自己也无二样;是自己表现不好?最近上课早来晚走,不是一般的负责,怎么就突然“中奖”了!欧言顾不上去办公室问这问那,眼看报名截止时间就到,要是材料送不到校里,今年的考试就泡汤了。他越想越觉头顶发热,几个大步冲进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面积不大,两张办公桌想对而并,立在窗台前,桌上一株绿萝叶子上油亮发光。李院长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清净的脸上架了一幅黑边眼镜,嘴角肌肉微作上扬。领导的面相万千,但总有一些,仿佛有意训练过嘴角肌肉,当肌肉有了上扬的记忆,便看起来总给人以“如沐春风”的笑意,而这又像一件华丽的袍子,锁住人们最初的印象,不管它上面是否爬满了虱子。
“李院长好,我是动画专业的教师欧言,今年刚来院里。教师资格证报名,您看我的材料……?”此时的欧言,如一只小猫似的前后掂量、小心翼翼。
“你的入职手续还没办齐,所以,还不能参加考试。”李院长显然有备而来,嘴角的肌肉继续上扬,看起来依然温文尔雅,和善有好。
“可是……”欧言刚要解释,突然,办公室小利老师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欧言,你先回去吧,考试的事去问下办公室,我这还有事。”院长嘴角的肌肉此刻横向拉伸,一丝冷笑不经意间从嘴角挤了出来。
走出院长办公室,院长嘴角的种种笑还在欧言脑子里闪现。“手续没办好,明明是学校耽误,再说不只我一个,影视学院也有两个新老师也是,但他们却都报上了名。”欧言耷拉着脸,回到教师办公室,灰头土脸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3.
“欧言,教师资格证你不用买教材了,回头用我的,考试一结束,教材的使命就完成了。”冯芯然一推门,走进了办公室。
冯芯然比欧言早一年进入数媒学院,本科研究生都在江东大学,与副校长伍亚是校友,因招聘时又是伍亚选中的,进来后自然被归入了“伍帮”。芯然在院里活络活跃,人称“百事通”,各系老师、各种大事小事,无不知晓。去年和欧言一起加入伍亚的项目,两人很快投缘。
欧言一脸下沉的表情,很快被芯然捕获,一问之下,欧言道出了教师资格证报名的前后。
“依我看,这事不是那么简单。”芯然眼睛一转,以她那地上事情全知道,天上事情知道一半的“博学”分析上了。“什么手续没办好,估计也就是个理由。暑假前咱们数媒学院孙院长高升,调至上海艺术学院当校长,随后李成志才被调来当院长,他来学院只比你早两个月。我听说,你们这届研究生中,李成志在暑假前便开始留意人选,可惜选定的几个人,最后一一反悔,努力了半天,最后都打了水漂,现在还是一个光杆司令。”
“而伍亚,比李成志早来数媒学院一年半,招兵买马进展顺利。去年招了我,今年又招了邵华和你,还程佳、娄用曾经是他的学生,还有办公室的陈瑗他也教过,这满打满算,加起来就有6人,不可小觑的实力还不让李成志红了眼。”
“你还记得吗?暑假里有次老伍给咱们开会,讨论项目方案,当时学校放假没人,咱们就在院办会议室开的。可中间不巧,李成志来院里,经过会议室时,他往里一瞥,见咱们几人围坐一圈,老伍滔滔而谈,李院晴空万里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欧言,老师们的关系复杂着哩!我花了一年时间,才刚缕出了点头绪。在学校,各种关系千丝万缕,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要是心里没有一本账簿,那最后,就等着背后被捅吧。对了,明天新增一门新课,我的走了,还得去把资料再完善下。”这会儿动画专业教师朱芳洁刚刚下课,进了办公室,芯然一看,赶紧话锋一转,收回了话题,找了个理由走了出去。
院长的解释很蹩脚,芯然的一席话又添乱了不少,欧言脑子一团麻,不行,这些复杂关系不知道也罢,但教师资格证的事尽在眼前,不能就此作罢。就这样欧言找到了副院长伍亚,想请他帮出面协调下。
4.
伍亚业务能力强,人也雷厉风行,校外大项目很多,传说90年代就有实力买列火车,那可是还没有动车的时代。对待金钱的态度,穷人看它是过客,匆匆而来,也会匆匆而走,固慷慨大方;富人视它如主人,没有它,便没有自己享受的一切,固视作生命,呵护珍惜,生怕闪失。一分钱掰成十半,那也不足为奇。传说有老师去伍亚家做客,他会数着人数买水果,若再来一人水果不够,他会干脆把水果一掰两半;有几次上课前,让学生帮买早餐,找回零钱少了5分,也会追着学生要上半天。小气抠门、对学生苛刻的口碑,与他的能力强一样并驾齐驱。
选导师时欧言犹豫再三,虽也想和他学些本事,可又怕自己内心不够强大,外一来个刁难,怕是没好日子过。最终,系主任成了欧言的导师,一个温和谦逊、气质儒雅,对学生总是亲切友善的学者。
但之后,欧言也参与过伍亚的几次大项目,虽然不是嫡系弟子,但欧言的表现却让伍亚也算满意。也正是这原因,伍亚在建设个自己“队伍”,发展自己“人马”时,便也很自然将欧言划拨了过来。
欧言的留校,正赶上学校迎接百年校庆大搞建设的快车,新增院校、扩大招生、教师告急,正式招聘结束后,又有几个毕业生相继被留下,欧言便在其内。
5.
“院长,欧言的教师资格证报考,是出了什么问题吗?”副院长伍亚得知欧言教师资格证被卡的事后,进了院长办公室。
“他的手续还没办好,不符合报考的规定。”院长又一次拿出了准备好的说词。
“这不太合适吧,人家欧言已经上课一个月了,教师资格证不让考,没有道理啊!更何况留校的事,今年学校大发展,不是情况特殊嘛。报不了名,影响老师情绪,外一事情闹大,桶到学校里,追究下来,那……?”
“我们的教师要多校选择,避免'近亲繁殖'。扒一扒咱们数媒学院的教师,一大半是留校,这怎么能大发展。学院的发展需要公平、公正、公开的土壤,需按制度来。再说,欧言的导师,你也不是不知道?!”
解读领导的话,是门学问。哪些是铺垫,哪些是重点?哪些说得很重,却只是伏笔?哪些轻轻一点,却是主旨要义?院长眉头间划过一丝微颤,两眼向远处一扫停在了那株绿萝上,嘴角肌肉又一次上提让收起的笑容又绽放了出来。
两位院长的眼神,在空气碰撞的瞬间,副院长立刻明白了院长的“真正”用意。
圆滑大厨,常会看人下菜碟;言语迎逢者,常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西京艺术学院设计学院的部分硕导,也有个约定俗成的判断标准,三招即可断定一个学生。以设计学院院长为代表,每见到新研究生,便会抛出三个问题。“你学什么专业?你的导师是谁?你本科在哪个学校?”活脱脱像用三大哲学问题来判定一个人,待答案落出时,学生在院长心中基本划档完毕。李成志、伍亚原来都是设计学院教师,成立数媒学院后,两人都一路高升,成了院长,但设计学院那套“不成文”的评判标准,他们多少也有所浸染,并心知肚明。
在伍亚看,这事有些找茬,以对李成志的了解,要在以前不会发生,但现在,两人身份变了,以前的平级变成了如今的上下级。伍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刚才的画面一直还在脑中回放,院长的一丝目光游离、语调犹豫中,他似乎嗅出了一些不妙的征兆,或许他是在给自己提个醒,副院长上面还有一个“院长”坐镇,毕竟院长,才是学院之首……
6.
留校后欧言一直忙东忙西,也没顾上去看导师,趁这次的事,欧言决定去一趟。一来是感谢导师,因为总是心存些愧疚。刚入学时导师有些项目,欧言常参加,但几次下来,总感觉收获平平。导师强势在于研究,不在项目,后来欧言便开始与导师做研究,而加入了伍亚的项目组——西京科技馆的设计。导师知道后,每每见到欧言,总以“日子舒服得又长胖了,该减肥了”,玩笑一下。幸得学术上,欧言表现不错,导师很是满意,总说他能力超过师兄师姐。虽表面打趣,但关键时刻,对欧言还是相当照顾。二来说说他在数媒学院的事,导师毕竟见多识广,从导师那多了解些事,也是有备无患。
教师资格证一事,欧言描述了一个大致脉络,旁枝末叶全部省去,导师听后脸色一沉。
“这个李成志,平时关系也不错,现在自己学生在他手下,咋有不照顾之说。”导师抄起电话,立刻拨通了李成志的电话,可惜电话没通,无人接听,这让欧言捏了一把汗。
其实导师这人,为人和蔼亲和,常是清茶雅书不离手,人淡语和若清风,很有些道家之风,与老师们表面和和气气,私下保持距离。当系主任十多年,潜心研究学问,但在项目水平成为衡量教师能力的那一时期,研究学问显然不占优势。虽然几年前就评上了教授,也因著作等身,在学生中很有影响,尤其在非专业学生中;但在同事间,导师却总被冠以高干子弟,住在省委大院。似乎他家势背景的光芒,完全遮住了个人的光彩。一直以来,也与学院里一帮“实践派”,路数不同。
而伍亚在同事中倒是口碑不错,尽管关于他各种吝啬抠门的段子,像卢沟桥上的狮子——多得数不清,可大家对有才能者缺点癖好的容忍度,往往与其才情禀赋成正比,并在调侃打趣中,享受着生活的一抹调味。就像斯特拉斯堡小镇上的人们在谈论康德时,哲学大师每天精准路过小镇中心的时间点,常成为人们核对手表的参照物。人们因此也觉,大哲学家除晦涩理论外,也有些生活中的“小特别”,而这些“小特别",有时像是油画中阴影里的补色,让画面一下子生动起来。
7.
“嗡嗡嗡”,欧言走出了导师办公室后,发现兜里的电话阵阵抖动。
“欧言,你教师报名的事院长已经批复,后面好好复习,迎接考试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副院长伍亚的好消息。同时海附上一颗定心丸,伍亚又补充了句,“只是些误会,不必在意”。
挂了电话,欧言并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一个小小的教师资格证报考,牵出一系列的关系,而这,最后风轻云淡成一个“误会”。自己导师只不过是个障目的幌子,一个说辞,而院长与副院长的较量才是“斗争”序幕。
欧言看着校园,路上三三两两的学生轻快走过,路旁一株桂花树,点点花苞争抢着探出头,簇拥着来给校庆祝贺。一切如一幅静谧的画面,而这这下,一个个涟漪或许都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