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被咬了一口的馒头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5期“复”专题活动。
我爸爸是一位退伍军人,在我的眼里,他也是一个奇怪的人。
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按时起床,被子叠成豆腐块外,他吃饭还有个习惯,就是一个馒头只咬一口,然后就放在旁边不再吃了。这简直是浪费至极,每次我提出疑问时,爸爸妈妈总会相视而笑,笑得我莫名其妙。
当我再大一点的时候,我感觉不光是爸爸奇怪,妈妈也很奇怪。
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睡觉,而我的父母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分房分床。
“妈妈,是不是爸爸外面有人了?”
当我懂得了男女之情时,我越发觉得爸爸妈妈之间相处的奇怪。
爸爸会给妈妈买最好的护肤品,最漂亮的裙子,买妈妈最爱吃的零食,会陪我们一起逛街看电影。可妈妈的脸上缺少一种光,眼中也时常流露出迷茫。
妈妈会无微不至地关怀爸爸,可他们的亲密动作只限于拥抱,牵手也是我在中间作为桥梁搭建而成的。
我的同学说过,妈妈是最伟大的,她会为了孩子在婚姻中委屈求全。
妈妈听我这么一说,魔怔了片刻后恢复了常态。她没有我想象中的狮子大吼,也没有恐慌的眼神,她平静得让我很奇怪。
晚饭后,我听到了抹灶台的妈妈向洗碗的爸爸说“孩子已经长大了,我们可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是的,我已经长大了,他们可以告诉我真相了。靠在门外面的我害怕又激动地等待着真相的到来。
这一天来得特别的迟,迟到我几乎忘了这回事,也没留意到一种泛着羞涩的光何时爬到了妈妈的面颊上。
只是偶尔的时候,妈妈会出去接电话,偶尔发现了一个妈妈异性朋友。
直到5月28号的这一天。爸爸让我请假回家,妈妈还亲手蒸了一锅馒头。
每年这个日子妈妈都会亲手蒸馒头,平时则不讲究。只是今年这馒头格外的大,给外地光滑,像妈妈的面颊细腻中又微微泛着光。
爸爸照旧,随手拿了个馒头,上来就咬一口,可也仅仅是一口,然后就是照旧被遗弃在饭桌上。
“爸爸,这么好的馒头,你吃一口就不吃了,也太浪费了吧!”我有些打抱不平,为了不浪费,我拿起来要去吃,妈妈却上来阻止,最后被爸爸阻止了。
“怎么啦?我是怕爸爸浪费你的心意我才委屈着吃的,你还不乐意!”看着妈妈伸来的手要来夺那口被咬的馒头,我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片好心被凉拌了。
爸爸笑了,妈妈也笑了,生平第一次我感觉他们笑得这么情投意合。
真是奇怪的一对人,我忍不住嘟囔着,而他们笑得更欢了。
“重明,这馒头你该吃,吃完我带你去见你一个人。”爸爸满脸含笑下又不容拒绝地说。
爸爸兜着馒头和酒,妈妈抱着一束皱菊花,我带着一颗莫名其妙的心,我直觉感应,这个人能帮我理解奇怪的爸爸和妈妈。
“重明今年十八岁了,我终于可以带她来见你了。”
爸爸把一个馒头又咬了一口放在了墓碑前并倒上了酒。妈妈把花也送上了,蹲在那里没有起来。
“我们都来看你了,女儿也来了”。妈妈抚摸着墓碑,声音平静得如和老朋友聊天。
“重明,来”
我被爸爸拉过来跪在一块冰凉又陌生的墓碑前,我甚至不敢看墓碑上的文字,只是很惊诧地望着爸爸又望着妈妈,他们像平时一样蹲在我两边,一人握住我一手。
只是这一刻我竟有些恐慌,面前的坟墓成了潘多拉魔盒。
“重明,知道里面躺着的是谁吗?”爸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犹如我此刻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样。
我摇头,等待着爸爸的下文。
“里面躺着的理应是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就明白了一切。”
爸爸停顿了一下,像是酝酿着打开一扇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的勇气。
十八年前,我还是一个街头混混,因为饥饿难耐,我顺手拿了馍店里的馒头,还气焰嚣张,要打那欲报警的老板一顿。结果就被一个刚好回来探亲的军人碰见了。
他三下两下就制服了我,却没把我送到派出所,还买来了馒头给我,他给我之前咬了一大口,说是他吃剩下的不用还的。
也许是缘分,我们第二次见面时,是村主任拉着我求他把我送到部队里去。
他很严肃,对我也很严厉,可是我知道他同样也很关心我。
他知道我饭量大,消食快,怕我夜里饿,经常怀里揣个咬了一口的馒头给我。
那次也是。那是在一次抢救任务中,他替我挡下了山上滚下来的石头。
他说我是他带进部队的,他要护我周全。
最后他用残留的气力,掏出了怀里的馒头,那馒头一部分已经侵染了他的血迹,连压带挤倒像一朵斑驳的月季花。
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想在馒头上咬下一口,可他实在没力气了,馒头永远停留在他微张又干裂的嘴边。
那天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爸爸和妈妈都是无声地流泪,而我却我哭得稀里哗啦的,尤其是想到他最后也没吃上那口馒头。
可是后来我想,一个连命都不要的人,又怎么会在乎一口馒头,他大概就是要说,那是他吃剩下的馒头,是不用还的恩情。
又是一个奇怪的人,可我很庆幸,他们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举止,都是我的最爱,就连那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也成了我人生中一道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