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作《祭鳄鱼文》后，鳄鱼为啥在潮州销声匿迹了？——闲读《随园诗

【原书补遗卷二·二二】

畹庐者，姓冯，名怀朴，躬耕于太仓之璜径；殁后，其诗始出。《舟中书所见》云：“进鲜河里布帆飞，秋水清涟鲈鳜肥。掠鬓渔娃都带湿，太湖风雨打渔归。”五言云；“远水笼烟阔，江天压树低。”“饥年憎闰月，病叟厌余生。”“嬾僧迟见客，冷寺早鸣虫。”题《韩文公集》云：“一檄投溪旋徙窟，听言犹觉鳄鱼贤。”托词冷隽。又，“客与寒潮共到门。”七字亦佳。

冯怀朴，字畹庐。清代诗人。另有资料称《孤桐书屋诗钞(畹庐遗稿）》的作者为冯应朴。正误待辨。

璜径，江苏太仓市下辖镇。清雍正二年（1724年）太仓州下设嘉（定）、崇（明）、宝（山）、镇（洋）四县，璜泾设乡，由州统辖。辛亥革命后，州县合并，民国元年（1912年）设太仓县，璜泾隶属太仓，沿袭至今。1993年，太仓撤县建市后，鹿河、王秀二镇并入璜泾镇。

嬾，音lǎn，意思为懒惰；懈怠。

韩文公，指韩愈。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824年），韩愈病逝，年五十七，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故称“韩文公”。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中所述的冯怀朴，不是一个有名的诗人。如果不是他老乡、学术大师钱大昕给他的诗集作序推广，恐怕早就湮没在历史尘埃之中了。就这一点而言，借名人之力而推广自己的诗作，还是有一定效果的，要不然，出版诗集也不会请名人作序。当然，名人序言，只是外表，最关键的还是要内里有料，有绝妙佳作，方可相得益彰。倘若是檀木箱匣，如果里面没有金玉珠宝，尽是些瓦砾砖石，打开之后反而会更加令人生厌，恶评如潮。“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冯怀朴的《舟中书所见》诗：“进鲜河里布帆飞，秋水清涟鲈鳜肥。掠鬓渔娃都带湿，太湖风雨打渔归。”大家读过，是不是觉得很熟悉？想了想，与唐代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两者极端类似啊。不过，冯诗的落脚点在于“归”，描写了渔民们打鱼归来的情形，而张志和词的落脚点在“不须归”，描写的是雨中垂钓的闲情逸趣。大概袁枚觉得这样的改写有别样的意趣，才把它收录到书中的。

冯怀朴的其他诗句，构思确有巧妙之处，“饥年憎闰月，病叟厌余生。”其把闰月与饥年联系到一起，表达粮米难接的穷困日子，令人觉得虽有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颇具神思。

袁枚摘录其题《韩文公集》：“一檄投溪旋徙窟，听言犹觉鳄鱼贤。”赞誉此句“托词冷隽”。此诗全文未能见到，但就此联而言，的确意味深长。

大家都知道，韩愈有一篇著名的《祭鳄鱼文》。说的是在唐宪宗年间，韩愈被贬潮州刺史。到任后，听闻鳄溪有鳄鱼出没，沿岸百姓的牛马都被鳄鱼吃了。韩愈关心百姓疾苦，便搞了一场祭祀。他命人把一只羊、一头猪投到溪水里喂鳄鱼，然后写了一篇祭文，当场宣读。他限鳄鱼七日搬离，他“有礼有节”、语气强硬：

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归容，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他限鳄鱼们七天之内必须全部搬离，否则便要赶尽杀绝。结果如何呢？据传说，不久之后，鳄溪之水西迁六十里，潮州境内永远消除了鳄鱼之患。

这个传说引发了我的兴趣，韩愈文章的威力真有那么厉害吗？这个传说有无一点真实性呢？闲翻了一些资料，感觉韩愈《祭鳄鱼文》之后，潮州确实少了鳄鱼之害，其原因不是《祭鳄鱼文》的威力，而是环境变化所致，巧合而已。

韩愈祭祀鳄鱼的鳄溪，就是现在广东省潮州市的东韩江。《方舆纪要》 卷一〇三潮州海阳县载：韩江“在府城东韩山下。源出江闽汀、赣二州境，流入界，会三河而南出，又合产溪、九河、凤水，过凤栖峡，经恶溪而至山下为韩江。又经老鸦洲分流为三：一自县东溪口达澄海水寨入海；一自县南分东西二溪，俱入于海；一自溪口东南流，达急水门，经北关亦入于海”。韩江是广东省除珠江流域以外的第二大流域。古称员水，因产鳄鱼，称鳄溪。亦名意溪、恶水、恶溪，因“其水险恶，多损舟船”得名。

韩江中曾经有鳄鱼出没，故而称为“鳄溪”。鳄鱼为肉食性卵生脊椎类爬行动物，是两亿多年前与恐龙同时代的最古老爬行动物，也是迄今生存着的最原始动物之一。鳄鱼因强盛的生命力而生存和繁衍，成为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活化石”之一。鳄鱼一般栖息在淡水中，除少数生活在温带地区外，大多生活在热带、亚热带地区的河流，湖泊和多水的沼泽，也有的生活在靠近海岸的浅滩中。但鳄鱼家族中体型最大的湾鳄则可以生活于海水中。湾鳄多生活在印度西南部、中国东南部、大洋洲北部及周边岛屿栖息在近陆地的海中或河口。湾鳄生性十分凶暴，袭击所有动物，对人也不例外。有学者指出湾鳄：“在上古时代确曾生活于中国滨海和部分内陆区域。岭南则直到晚唐尚存在。” 湾鳄通常栖息于河流入海口咸淡水混合的三角洲、红树林及沼泽地。在河水上涨的的雨季，它们会去上游的淡水沼泽和河流中生活。在水位较低的旱季，湾鳄会迁移至下游的河口地带生活。当在其领地竞争不过其它对手时，被驱赶的湾鳄个体便会选择进入海中。

根据上面的这些传说与资料，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在韩愈《祭鳄鱼文》之后，恰好遇到旱灾，河水水位下降，原来密布于潮州地区的沼泽全面干涸，“鳄溪之水西迁六十里”，湾鳄的生存环境极度恶化，所以不得不下海求生了。《祭鳄鱼文》亦因为神奇威力而流传千古。但是，只要环境适宜，湾鳄还会重返韩江。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广东·潮州府》载：“恶溪：在城东北，一名鳄溪，亦名意溪。唐元和中，溪有鳄鱼，刺史韩愈作文驱之。宋咸平中，通判陈尧佐斩鳄鱼于此。”可见，在韩愈《祭鳄鱼文》的唐元和（806—820）年间之后的180年后，宋咸平（999—1003）年间又有鳄鱼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