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缠身后
婆婆是被我哄着走近澡堂的。疾病让她失去大小便控制,也失去了自理能力,语言也变得迟钝。一直身体硬朗,干净利索的她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更不愿意儿女们丢下工作为她忙前忙后,所以一直不愿让我们给她洗澡。
我小心翼翼哄劝她说:“您孙女今晚非要跟着奶奶睡,您不洗澡让孙女闻到臭味多难堪啊!您可是她最喜欢的香奶奶呀……”。她听后笑着自言自语了几句,也没听清楚她唠叨的啥;然后她没有再执拗地摆脱我推轮椅的手,乖乖地被我推到洗澡间,我把她抱出轮椅坐在洗澡的板凳上,在我吃力的地移动板凳时 ,她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低着头,双手来回在大腿上磨蹭,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试着水温有点冷,她点头说正好,我试着水温有点热,她也点头说正好。我知道善良的婆婆只想附和着我,别让自己太啰嗦挑剔,因为她不愿意再给别人添半点麻烦。我心疼又不愿看到那个坚强乐观为家人操劳忙碌一生的婆婆,此时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纠结焦虑和无奈。我把水温在我身上试了又试温度刚刚好时,给婆婆冲洗起来。
我正给她冲洗着,不小心碰到裸露在外面的暖气片上,我哎呦一声,把婆婆吓坏了,忙问我怎么了,她碰疼我了吗?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肌体是没有知觉的,即使碰疼我她也不知道。我忙说不是,自己不小心碰到暖气片烙了一下。婆婆轻叹了一口气,又责怪起自己来。而后她用力挪动着身子,努力靠近挨着暖气片,我责怪她别往暖气片的方向靠,很危险烫着身子。她却说:“我……挨着……暖气片……我怕它再……再烫着你……”。婆婆费了好大的力气挤出了这句话,我泪眼模糊感到莫大的幸福,因为,婆婆对我一直刻在心底的爱!
还记得 ,第一次踏进婆家门,婆婆端给我满满一碗豆腐,她鼓励我说:“闺女别嫌多,咱把豆腐都吃了,咱就有福了”;当地风俗第一次进婆家门要吃一块豆腐,媳妇在婆家不受气而且会有福气,婆婆却让我吃了一碗豆腐。我知道婆婆从此让我以闺女自居。
几次工作遇到坎坷,努力挽回改变,但还是达不到理想的效果。我消沉失眠,婆婆总在我焦虑困惑时,端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那是婆婆的拿手绝活,安慰我说:“孩子啊!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种不下瓜咱种豆还不行吗?勤劳动都能收粮食,凡事能大能小,只要咱实实在在踏着地走,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婆婆的爱一直在,即使病魔缠身,也不会改变她爱子护子牵挂子女的那颗母性!
医院的病房里,婆婆唠叨最多的是我这病得花多少钱,治不了咱就别治了浪费钱。即使疼痛难忍时也没有呻吟一声,她一直咬牙忍着,那种沉着和冷静让儿女们在病床前不乱阵脚,没有难过和着急。做完手术推出病房,已是中午,她醒来第一句话问我:“孙女放学了吗?你快回家做饭去,别饿着孩子,别耽误孩子上学……”。
出院后婆婆大小便失禁,经常拉尿到裤子里面,她一直不让子女们着手她弄脏的衣服,坚持让公公打理。那天我们走近家门就闻到了满屋的臭味,我知道是婆婆又便到裤子里了。婆婆却安详地坐在床沿上,一双几乎失去知觉的脚,来回笨拙地在床底下蹭来蹭去,她微笑着和孩子们嘘寒问暖,用表情遮掩她的动作,不让人觉察。我知道婆婆是在用力藏她换下来的衣服,因为她不想让子女们看到,曾经干净利落的她,又把大便弄到裤子里了,更不愿让儿女们给她清洗;那是她最难堪尴尬的时刻。
婆婆犹如一颗老了的树,在不知不觉中,它掉叶了,它光秃秃了,连轻如羽毛的阳光,它也扛不住了。可是在逝去的岁月里,在子女的成长爱河里,她曾用怎样坚强执着的臂膀,扛起坎坷泥泞一生!
婆婆三岁生天花,贫穷的日子里没钱治病,导致婆婆终身失明。在那个多子又贫困的岁月,不受待见的婆婆被扔掉两次,婆婆命大,好心人看到婆婆眼盲,可怜婆婆会被饿死街头,询问婆婆家庭地址把她送回家。
婆婆为了不让母亲再次像丢弃垃圾一样被撵出家门,婆婆摸索着学会了做衣服.做鞋子.做饭.摊煎饼.……;多少次婆婆被烧伤,烫伤,扎伤,她都坚强默默承受着生活的磨难,她努力挣扎着与命运斗争着,在家人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无用的废人。
十八岁嫁给公公,他们勤俭持家,共担风雨,相扶着度过了艰难的岁月。在她黑暗的世界里遭遇过多少起起落落的撞击?她却用平凡刚强的性格带给子女们一份从容,一份饱满的母爱 ,一份巨大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