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的评奖经历

刘锡成的《在文坛边上》，披露了很多文坛往事，读来饶有兴味。闲来无事，复述一段一首诗的评奖经历，也许有点意思。

1979年8月号的《诗刊》上，发表了青年诗人叶文福的长诗《将军，不能这样做》。诗歌前面有个小序，交代了诗歌针对的对象：一个军队的高级干部，准备拆除一所地理位置优越的幼儿园，花费在当时看来显然是巨资的十几万元为自己建造一所高档住宅。诗中回顾了将军的历史功绩，痛心将军在和平时代背离了自己的理想，希望将军能够停止这样一个行为，重新发扬当年的光荣传统。诗歌发表后，反响很大，热烈欢迎者有之，激烈批评者亦有之。

1981年，中国作协启动了一项很有影响的评奖活动。评选一个时期的优秀诗歌、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其中，诗歌委托《诗刊》组织评选，短篇小说委托《人民文学》

组织评选，中篇小说由《文艺报》组织评选，报告文学则由《人民文学》和《文艺报》共同组织评选。

评奖难度很大，不仅因为对作品很难取得一致的评价，更因为种种场外因素的干扰。因为场外原因，导致了一些作品最终获奖或者无法获奖。围绕《将军，不能这样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显得很有代表性。

当时，《将军不能这样做》是呼声最高的作品，在读者投票中名列第一，遥遥领先。在初评中也得到了一致的认可，看起来获奖似乎毫水到渠成，理所应当。但是，时任文艺界领导的刘白羽的一封来信，最终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刘白羽给《诗刊》编辑部写了一封信，认为这首诗不宜获奖，原因大致有这样几个：一，中央七号文件规定，为了维护解放军的荣誉，如非必要，新闻作品中不能对解放军公开批评。二，诗前的小序完全无中生有，并没有一个将军做过这样的事，这个小序就是捏造污蔑。三，一些中央领导私下里也对这首诗很不满。

收到这封信后，《诗刊》编辑部的反应很激烈，一些评委说，如果这首诗不能获奖，这次评奖就毫无意义，建议取消这次评奖。最后，《诗刊》编辑部经过讨论，拒绝接受刘白羽的建议，并给中国作协写了一封申诉信说明原因，同时，将这封信送给一些重要刊物编辑部，在一定范围内公开。

《诗刊》编辑部的信写的很长，有四千多字，逐条反驳了刘白羽的意见。他们认为，中央七号文件是关于新闻的文件，而《将军不能这样做》是文学作品。况且，作者的立意是正确的，态度诚恳，感情真挚，并没有损害解放军的形象。当前，高级干部的特权意识也理应受到批评。小序是诗歌的一部分，是文学作品，是对社会现象的概括，不一定要求真人真事。至于说一些中央领导和军委领导对这首诗的批评，并不了解，也没有看到正式的传达。

博弈的结果，当然是权力获得最后的胜利，《将军，不能这样做》没有获奖。做为安慰，叶文福的另外一首诗最终获奖。

这些年，从当事人的叙述中，当年评奖的内幕零零星星为公众所知。其实，围绕一部作品形成激烈博弈的，远不止一部两部作品。历史，远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和谐统一。如果有知情人能够根据自己了解的情况，写一部文学评奖史，一定是一部非常有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