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声》第一章/第五节
山村的试探
一夜无眠。
林怀初想了很多。先是档案的来源。昨天前，沈元森都不认识她，所以，调查她的，一定是戴春风。戴春风明知道她的“底细”，还把她派过来“监视”沈元森。而她来的第一天，他就把她的身份告知沈元森。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林怀初想到戴春风对沈元森“完美无瑕”的评语，突然觉得，也许戴春风是担心派来的|女|谍|对他假戏真做，和盘托出|党|国|“以协助他掩饰身份为由，行监控之实”的目的。而派她前来，一是解决了她在重庆|潜|伏|的这一隐患，再是当她和盘托出的时候，戴春风便可以“|共|产|党|的离间计”为由，轻描淡写就搪塞过去；
告诉沈元森，便又有了另一层好处。沈元森从一开始便会提防自己，那么，“美人计”对沈元森就没那么有用了。戴春风这是为了防备沈元森被她“策反”。
甚至，她进一步猜想，戴春风今天冒死前来，最为险恶也最为关键的目的，是授意沈元森，一旦身份暴露，就说她是从延安来的。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利用。只是被美色迷惑罢了。
弃车保帅，也是|国|民|党|一直善用的，而拿个“|共|党|”来当车，最明智不过了！而日伪也会选择相信，她作为|共|党|，蓄意接近沈元森，放了很长的线去钓鱼这一事实，哪怕他们内心会怀疑，也会相信那是真的。毕竟，比起自己任命了一个“抗日”高官，|共|党|谍|细|的说法会让他们面子上好看很多。
派她前来，真是“一箭四雕”的好计策。越想，林怀初就越胆寒。作为情报局的一把手，处心积虑。
那，戴春风又是何时发现她|共|产|党|的身份的呢？回想起自己在军统赋闲的那一年，她猜测，一开始，他就知道了。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明确的呢，他能有这么详细的文章归档，手上一定还掌握了更明确直接的证据。也许是她的入党申请，或者批准文件，更有甚者是军统获得了组织的党员名录。
这个猜想让她不寒而栗。组织内部一定是出现了问题。重庆会派人|潜|伏|日伪，甚至日伪高层，那么组织可能也早被渗透了。如果是这样，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情报传递出去。只是，这个情报真的传的出去吗？如果，最后到达的那个人，就是潜|伏|者，又该怎么办呢？她得好好思考一下，绝不能莽撞行事。
想到这，她又开始考虑自己目前的困局。什么都不做，就对不起组织对她的信任和期望。冒进的去做，反而又得不偿失。现在，抗日是唯一目标，她的冒进会伤害甚至曝光沈元森。所以，她掩护沈元森的这一使命是不能改变的。只是，她必须用自己的方法和沈元森达成同盟关系，而并非让沈元森防范她。
而第一步，她得消除沈元森的戒心。戴春风千算万算，应该没有算到沈元森会把实情告诉她，这是在提醒她，甚至是在保护她。她应该好好利用沈元森对她的“善意”。
她想好了一整套讨好沈元森的方案，在七点钟，画了个淡妆掩盖倦容后，下了楼。然而，她并没见到沈元森。
看她下楼，一个五十岁模样的自称吴妈的管家走过来，笑容可掬的引她前去餐厅。早餐丰盛极了：粥的种类就有三样，小米粥，赤豆粥和鸡茸粥。小菜摆满一桌，有荤有素。还有油条，豆腐脑和茶叶蛋。而西式的也一应俱全，吐司、火腿、芝士、奶酪、煎蛋……水果有杨梅和桃，都是时令的。饮品有橙汁、牛奶、红茶和咖啡。她都看愣了。
以为她不喜欢，吴妈立刻说“除此以外，还可以吃饺子，小馄饨和葱油面。那些不敢先做好，林小姐现点便可现做。”
林怀初摇摇头，坐下来，拿起一片吐司，草草吃了两口，然后擦擦嘴，问：“平时都是这些？”林怀初指着一大桌的餐点，想到现今物资的紧缺，不由得怀疑，沈元森是一个骄奢享乐之人。
吴妈有些尴尬，回答道“先生平时就喝一碗粥，一个鸡蛋和一杯牛奶。今天是因为小姐来，不知道小姐喜好，问过先生，按他要求准备的。等过几天，知道小姐口味，就酌情增减。”
“以后他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然后，她又问“平时他都何时吃早餐？”
“一般六点半。七点就出门了。”吴妈站在一边恭敬的回答。
林怀初点点头，若有所思。看来，她以后得早起了。看到桌边的申报，她拿了起来。
“先生每天早餐都看申报。小姐爱看什么，朝日新闻、大美晚报订阅的也很多。还有杂志，像是良友。小姐喜欢什么，我今天就吩咐下去。”吴妈是个机灵的管家。
林怀初看了一眼广告栏就放下了报纸，说“申报就挺好。还有，我待会要去上班，这一桌子早饭，你分给大家吃，千万不能浪费，知道吗？”林怀初又说。
吴妈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开始喜欢了起来。刚开始，先生嘱咐她小心伺候的时候，她还觉得，应该是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现在，忐忑的心突然放下了几分。
“对了，吴妈，我待会要出门，得麻烦你帮我叫黄包车。”
吴妈听到叫车，突然说“先生给你留了口信，说，你要是要出门，必须坐他留的车，否则就请你回重庆。”
林怀初志得意满的心情瞬间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她被监视了。她什么也没说，点点头便走向那辆车。只是，她没有想到，除了车，还有四个彪形大汉！包括司机在内的四个黑衣人，号称从即日起，便是她的保镖，开始执行保护她的命令。她就这样，一路被“押送”到了报社。
而当她进入报社的时候，那四个人依旧没有止步的意思。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林怀初终于压不下火了。
“上峰说，寸步不离。”为首的保镖言简意赅。
林怀初正要发作，山村走了进来。
山村新之助，林怀初东京大学的学长。她逃离林昭先的监视，跑去巴黎，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她对他，是感激的，但不信赖。因为，他日本人的血液，让她与生俱来的对他排斥。
所以，她对他的关心，视而不见，甚至是想和他划清界限的。但是，组织希望她能够利用在日本留学的经历，接触一些日本人，了解日本的军事行动，配合新四军，获取战争胜利。所以，她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她知道，他其实是|特|高|课|的高级顾问，主管|梅|机|关|的所有情报工作，只是用社长身份作为掩饰。所以一到上海，她就接近了他。
“新之助。”她向他释放了一个开怀的微笑，笑弯了双眸。她顶不愿意做这些违心的事，每次都会想，从貂蝉到西施，哪一个不是这么走过来的。如果说，她的美貌是这个国家的药，为了兴亡，她必须这么做。
山村看到她身后的四个人，什么也没说。他带着她，给大家介绍了一下，便把她分到了社会新闻部。当她积极的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大家只是官方回应了一下，就各忙各的了。社长亲自迎接、空降、身带保镖，第一天上班，所有的事，都让她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心意背道而驰。
“怀初，来我办公室。”新之助温柔的唤她。是的，他对她从未大声说过话，一直是温暖如春风的。林怀初跟在他身后，走向办公室。
那四个保镖竟也亦步亦趋跟着。林怀初怒了，要阻止。而为首的保镖依旧不咸不淡说了那几个字“上峰旨意，寸步不离。”
山村静默了一会，说，“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山村并没有同她叙旧，也没有过问她一年多来的近况，开门见山的问她：“你想要做哪个版块的记者？”声音像春日的暖阳，特别有安抚作用。而他的眼神也一如往昔的明亮清澈。
“我说想做时政记者，你敢让我发稿吗？”林怀初冲他挤了挤眼。
山村也笑了笑，说“是啊，你是个思想进步的新女性”他看了身后的警卫一眼，意有所指“我也没想到，咱们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形。”他对她这几年的经历不陌生。他在东京大学的时候，就深深的爱上了她。可是，她却恨他的国家，不理解他。他怕吓到她，怕她远离他，于是投其所好，做了很多，做了很久。他甚至用尽手段调查她。想要做更多她喜欢的事，让她爱上他。他知道她加入了|军|统|。他也知道，她一直没有男朋友，并未谈及婚配。
突然，她要来上海，想要到他的报社上班，他是何等的欢喜。他想，也许|国|民|党|发现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于是命令她接近他。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绝好的良机，他要让她假戏真做；但是她却告诉他，她要结婚了。他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假扮夫妻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他相信他的直觉。于是，他顺水推舟的帮了她，他想，至少，她来了上海，离他近了。
他不在乎她是否抗日，他尊重她开展一切活动。因为他知道，她捅破天，他也能为她顶着。他要让她知道，她最需要和可以依靠的，是他。总有一天，她能明白，她以为的友情，早已潜移默化为深沉的爱，再也割舍不掉了。
林怀初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人总是要长大，面对现实的。”随后耸了耸肩，说“你也不要有负担，可以的话，让我写个连载小说之类的，挣一份薪水就够了，你也知道，我不太能接受只当个游手好闲的官太太。”
“不，怀初，你最适合的确实是时政记者。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有一份报道，非你莫属。”山村深深地望着怀初，似乎要望进她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