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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草坪养护工的故事

2017-11-17  本文已影响0人  头顶蓝天脚踩地
图片来自网络

公司办公大楼前面有一块草坪,约莫有八九百平米,说是草坪,常年青黄不接,不知道是草皮选得不好,还是修草坪的人不够用心。

来公司上班也有五六年了,从没见过绿油油的草长。大部分时间是绿意交错中夹杂着参差不齐的枯黄,像斑斓的画布,又像上了年纪人的头发,枯萎,毫无生气。每次绕过草坪进大楼,会不自觉得皱下眉头。

偶然一次机会,从公司元老同事口中得知关于草坪的故事,确切的说是关于修草坪人的故事。

修草坪的人姓蒋,称为蒋师傅,大概六十四五岁的样子,驼的背,弯的腰,乱蓬蓬的头发,以及岁月在脸上扫荡后留下的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洼。仔细观察,从他弯腰拨草的背影,可以捕捉布满双手的老茧。时常见到他步履蹒跚地在大草坪上挪动笨拙的身躯,来回挥舞着锄草机,从草坪的一端到另一端,偶尔也见他背着个桶,挤压着给草坪浇水,不那么先进的办法,配了不那么入世的他。

因为蒋师傅不是每天修理草坪,所以草不可能长得很好。同事说,因为一场变故,让原本一腔热血的堂堂七尺男儿变成如今凄凉的状态。

老蒋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一身凛然正气。退伍后,就在这家企业上班,企业成立,转型,从原先的村办企业转型到私人企业,再发展到如今的股份制。一路走来,老蒋与公司共进退,共患难,共成长。在锅炉岗位(用于制备生产检测用水)吃苦耐劳,默默奉献,不畏炎热,踏踏实实地做着本职工作,哪怕一次事故也没有阻碍他烧锅炉。那时候提起老蒋,多半都会竖大拇指。老蒋工作后顺理成章地结婚生子,妻子贤惠,儿子聪慧,老蒋的日子过得平静幸福。不幸的是妻子在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因病去世。这之后就是老蒋和儿子爷儿俩的日子,好在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懂事,能干。所以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也是老蒋努力工作的最大动力。

如果时间可以拨回,事情发生在2000年的前一年,那一年正值他儿子二十岁。我们称其为小蒋,小蒋刚结束黑色七月的高考,犹如一匹挣脱了缰绳的小马驹,尽情放松。某天傍晚,又喊上几个同学出去疯狂地玩去了,因为孩子平时表现不错,学习生活都没让老蒋操心过,所以跟往常一样,老蒋只丢了句“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就自顾自喝着小酒,看着电视。

卸下了一天的疲劳,以酒解乏。烧锅炉是一项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和责任性的活,里面潜藏的风险比较大,让一个缺乏责任心的人做的话很容易引起爆炸。所以那么多年来,制水室烧锅炉的事一直没有人应聘,老蒋一个人操作,没有徒弟,没有后备力量。一天下来,难免神经紧绷,锅炉也从原来的煤炭锅炉,变成了后来的蒸汽锅炉,煤炭烧原始,但是相对安全,蒸汽烧,污染少,效率高,但是危险级别也高了。

正当老蒋小酒喝到兴头上,电视上的新闻联播也快播放结束,门口有人急促地喊着:老蒋,老蒋,你儿子出事了。老蒋一怔,手一抖,刚夹起的油炸花生米掉在桌上,滚到地上,老蒋筷子一扔,跑了出去,鞋跟都没来得及拉上。

来人是老蒋邻居的亲戚,他是跑来报信的,“你儿子驾驶摩托车把一个小孩子给撞了,现在孩子救护车带走了……”“撞出好几米远”“听说还是蛮严重的……要有思想准备。”“警察已经在了。”老蒋断断续续地听到来人的讲述,抓起椅子背上的衬衣,边小跑,边将鞋跟拉起。来人已经喊了一辆马路对面的“小四轮”面的。两人跳上车,告知地点后,轮流催促着司机快点,再快点。

小四轮在事故发生地几米开外的地方“嗖”的一声停了下来,邻居亲戚老哥给付了车费,老蒋直奔现场,不用说当时的事发现场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了很多人,案发地点已经被警察用黄色的塑料带围了起来。看到眼前一大滩鲜血和被撞得散了架的摩托车,有那么一两秒老蒋一怔,脑子“砰”一声爆炸了,心想,“看来是出人命了。”目光焦灼地寻找儿子的身影,发现在警察一侧立着哆哆嗦嗦地缩着的儿子和他的几个同学,脸色苍白的如同死灰一般,一个劲地用手紧紧拽着衣角,不时用手抹下潮湿的眼睛,同学也是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前来领自己的父母。

虽然年龄二十岁了,也是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了,作为在象牙塔中苦读的学子,终究还是成熟得要慢点。面对大事,特别是面对这种突然而来的交通事故,战战兢兢,为自己的错误紧张不已。

不一会儿,老蒋的亲戚和其他的几个同学的家长也陆续赶到,还有被撞男孩的亲戚,男孩的父母已经随着120去了医院。警察暂时扣了摩托车,用专用拖车带走,将几个半大的孩子带上了警车走了,儿子小蒋看了一眼老蒋,后悔,害怕,不知所措,这一眼,让老蒋顿时消了任何责备的意思,这一眼,让老蒋终身难忘。以致于在后来的日子里经常梦到孩子呆呆的,可怜兮兮的眼神。带给老蒋一辈子的内疚。

不久,便传来被撞孩子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对老蒋和小蒋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老蒋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儿子-撞-死-人-了-”。一边是拘在看守所待判的儿子,一边是被撞孩子家长的哭天抢地。同为父母,老蒋当然理解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家属的赔礼道歉,和巨大的赔偿金。

想着儿子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无证驾驶,牢是坐定了,后半辈子注定要比别人过得辛苦了。但是老蒋不死心,明知没用还是要尝试的,千方百计地找关系,希望花钱能将儿子捞出来,或者减刑。虽然是徒劳,儿子小蒋在无证驾驶的前提下还是超速驾驶,该负的刑事责任都必须由他自己来承担。这便是法律,残酷而公正。

一夜之间,老蒋白了头,弯了腰,沧桑跑上了脸,每天除了对判刑了的孩子深深的自责和对被撞孩子家属沉沉的内疚。明里暗里有人指着问“被撞死孩子的家属有没有找麻烦”,“赔了多少钱”,“孩子被判了几年”“有没有机会减刑”等,一次又一次揭开伤疤,一次又一次地让老蒋痛不欲生。

一个月后,老蒋还是回来公司上班,但是老蒋变成了真正的“老”蒋,跟之前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对别人的关心也以“嗯,啊”回应,心里盘算着如何把借来的钱给还上,想着法子找找监狱里的关系,希望孩子不要受太多苦。

小蒋是个好孩子。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才刚刚二十岁,发生了交通事故,撞死了人,进了监狱,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这一进去,不知道几年后出来,出来后,面对他的除了流言蜚语,还有社会的诸多不接纳,后半辈子算是完蛋了。老蒋越想越心酸,在锅炉房,好几次悄悄地抹起了眼泪。如果可以,老蒋肯定毫不犹豫地替儿子坐牢去。

公司对老蒋进行了捐款,老总出了一笔不小的钱,大家都来帮助老蒋渡过困难时期。当老蒋热泪盈眶地接过人事经理交给他的一笔钱,他哽咽了。这以后烧锅炉更加积极,更加不怕辛苦了。

一年,两年,三年,……终究是上了年纪,又经历了这么沉重的打击。长期日思夜想,整夜整夜噩梦或失眠的日子使老蒋的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工作中状况百出,经常出现检测的水质不合同,或者有时候明明提前通知他要制水的,到要用的时候才发现水没有制好。好几次,因为老蒋,延迟了生产,耽误了进程,终于让老总下定决心撤了他的锅炉岗位。从此老蒋被安在了后勤部,打扫卫生,管理绿化,工资仍然按之前的发。从此老蒋成了一个闲人。

从硬朗的退伍军人,变成了一个清扫垃圾的老头,老蒋的内心一片凄凉,全身上下透着“老”态。

还债的压力,身体的衰老,精神的折磨加速了老蒋的“老”态。一年后打扫卫生又被关系户安进了一个半老妇女,从此老蒋被完全挤到了“绿化岗位”,给公司里的绿化进行的养护,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草坪养护工。那以后,锄草,浇水,喷药成了老蒋的工作内容。

一年又一年,草坪绿了黄,黄了又绿,老蒋的头发白了一茬又一茬。紧缩的眉头何时才能放松,半是孩子,半是债务,让这个老人如同枯草心碎了一地又一地,艰难地,孤独地挨着每天的日子渡岁月。公司老板考虑到老蒋作为公司的元老,为公司贡献了这么多年,就由着他了。草坪虽然长的不好看,但是背后的人心却是绿意葱葱,也算是对老蒋的一种关照吧。

听完同事的讲述,当我每次经过草坪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感恩。我不在皱眉,如果看到老蒋在忙,也会微笑地向他点头示意下。老蒋不容易啊,命运给了他重重的一击,作为旁观者,能做的就是对他微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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