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记忆开始模糊,我依旧感激你。
我妈的姑姑,我的姑婆患上了老年痴呆。
我第一次认识姑婆是在我8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一家从乡里搬到了城市。那时候我爸为了给我和姐姐更好的生活和教育,去城里打工,一年之后就把我们和妈妈接了过去。所租住的房子就是姑婆家的。
那时候姑婆家是我们那里少有的富裕之家,早早就在城里买了一套三层的小楼。姑婆的丈夫,我们那里要叫姑外公,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姑婆的儿子,我这里叫舅舅,当时在城里的重点高中读书,后来考上了湘潭大学,女儿,我这里叫姨,只比我大四岁,当时还在读小学六年级,是学校有名的孩子王。我和姐姐是转校生,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妈妈就叮嘱我们,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就去找你们姨。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姑婆家吃饭,不小心被椅子绊倒,摔碎了碗,妈妈大声的责备我不小心,姑婆把我扶起,笑着说,人没摔着就好,一只碗有什么的。我看着她的圆脸,只觉得这姑婆真好。
也还记得,那栋小楼下面栽了一株葡萄,没有搭葡萄架子,那葡萄藤就顺着墙面往上爬,像爬山虎一样在墙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我姨就带着我和姐姐摘葡萄,葡萄就在墙上挂着,一串串的,甚是喜人。有的里的太远,摘不到,就用竹竿挑下来。葡萄并不是很甜,那酸溜溜的滋味却一直记得,点缀着我的童年时光。
后来姑婆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姑外公的公司出了问题,公司解散,股外公则因为经济犯罪被关进了牢里,一关就是十来年。
家道中落了。
姑婆把小楼卖掉了,租住了一间小小的房子,为了生计姑婆学会了做衣服,给一家服装工厂打工。后来我爸也开始做服装生意,便把姑婆雇了过来,见她的次数就变得多了。每次见她,她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似乎家庭的变故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那时候我舅舅在读大学,姑婆却无力再承担我姨的学费,我姨也是个乐天派,自己去沿海的服装厂打工,在那里还学会了服装设计,自己身上穿的好看的裙子,都是自己设计自己做的。
我上初中的时候,数学成绩不好,那年夏天,我舅放暑假回来,我妈便央求姑婆可不可以让我舅给我做补习,姑婆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于是我每天早上就去姑婆家,跟着我舅舅学习,仅用了一个暑假,从小学六年级的数学开始学起,一直学到初中二年级的课程,已经是超额完成了。有时候我舅会不耐烦骂我笨,姑婆在隔壁做衣服,听到就过来斥责他,让他要有耐心。
暑期结束后,我妈妈特意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然我去接姑婆一家一起过来hi晚饭,姑婆却笑着拒绝了。还我妈亲自去请,依旧是不来。印象里,抛开逢年过节,姑婆一家确实很少来我家吃饭,似乎在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后来姑婆摔着了腿,伤好后却再踩不动缝纫机,便去做起了环卫工人。路上看到可回收的垃圾就捡起来,分门别类,去卖钱。到后来我舅舅大学毕业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不过几年就再次买了房子让姑婆住,让在外面打工的我姨回来,重新回到课堂,考上了大学,学的就是服装设计。
日子总算好了起来,而姑婆却依旧继续捡垃圾,家里还特意分了一个区域堆放压扁了的塑料瓶子。提起这个我舅舅就很无奈的摇摇头,姑婆却说,一不偷二不抢的,就不算丢人,而且捡垃圾让她每个月能多赚几百块钱,闲着也是闲着何乐而不为呢。经过家道中落后的艰辛,勤俭节约已经成了习惯,人道是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而对于真正经历人生大起大落的人们来说却并不适用。
前几年我姑外公终于被释放出来,只是因为在牢里被人欺负,腿残疾了,但姑婆一样,也并没怨天尤人。姑婆出去捡垃圾的时候他也杵着拐杖跟着,用脚将瓶子压扁。到集齐很多之后就找我爸开着三轮车拖出去卖,卖完就留我爸在家里吃饭,每次都是如此。他们自己乐呵于自己的生活却从不欠任何人的人情。
前些时间我休假回家,晚上姑婆来我们家,我有段时间没见她了,再见她,却很以前没什么两样,脸依旧是那么园。只见她微笑着,嘴里念叨着什么,掏出几百块钱来给我爸,给完就走,我妈妈赶紧跟了上去。见我疑惑,我爸叹息一声说道,你姑婆得了老年痴呆,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却偏偏还记得捡垃圾,每次卖完垃圾之后,就要分钱给我,我不要就跟到家里来了。我妈妈跟出去就是怕她走丢了。
我心里沉默,只觉得命运不公,眼见着姑婆一家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终于一家团圆,日子好过了,命运却依旧没放过我姑婆,让她得了这样的病。
让我叹息的是,姑婆即使痴呆了,却依旧快乐,想到的都是开心的事,似乎在她眼里,命运的不公并不算什么。即使记忆不在清晰,即使不记得了许多人,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原则,记得对自己好的人,对别人好,却也不欠任何人。
想起王勃的句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姑婆就是这样的达人了吧。
我只希望姑婆能永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