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风萧蓝黛短篇小说)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风萧蓝黛短篇小说)
1
最近女孩的上司老徐经常在她送方案的时候骚扰她。
无意中碰碰她的手臂，绕到她旁边弯下腰来指出文案的问题，他的脸离她仅有0.001公分。
昨天他甚至把手搭在她的背上，她的文胸扣正好贴着他的掌心。
女孩很冒火，又不敢翻脸。她每个月还要寄五百块回家，收入本来就不多。
每天谨小慎微地工作，只有下班后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她爱着一个人。
她租住的公寓门口有一条热闹的小街，街上有一间奶茶店，她经常会去买一杯原味珍珠奶茶，几乎在同一时段，那个男孩子也会去买香芋珍珠奶茶。
女孩暗恋这个男孩快一年了，她知道他经常在黄昏来买奶茶，他跟她住同一个小区，不同的公寓。他喜欢穿竖条衬衫，袖口卷到手肘位置，露出小麦色的手臂，他应该是不抽烟的，手指细长，指甲干净。
暗恋就像沉默的蜘蛛在织网，像蚌在水底孕育一枚珍珠，像天空在等待彩虹。女孩经常梦见他，但她能做的，只是买了奶茶以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远不近地走回去。
2
奶茶店的老板娘在隔壁还有一间铺子，是卖女装的，花花绿绿的衣服挂满了墙，日头打过去，店里的仿真绿植就有了活气，配上咖啡色的装饰板，散发着浅淡的文艺气息。
服装店的生意不太好，大多数人只是来试一试，很多衣服蒙了灰尘，像被遗弃的乏味的旧时光。
老板娘没生意的时候总喜欢坐在店门口抠脚皮，阳光和她一样慵懒，斜斜地晒过来，像温吞吞的白开水。
很多人见到她抠脚皮的样子，就不愿意来买奶茶了，说她的奶茶有股脚丫子味儿。后来，老板娘晒太阳的时间越来越长，脚皮抠完了，开始染手指甲，有时候十个指甲壳的颜色各不相同，像五颜六色的糖果。
老板娘喜欢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每次女孩来买奶茶的时候，她就多加些珍珠给她。她发现女孩脚上的小白鞋虽然旧，但白得发亮，就对她滋生出好感。女孩长得不算很美，但五官小巧，皮肤白皙，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有时候女孩来了男孩还没来，她就会借故到隔壁试衣服，老板娘一边做奶茶一边大声朝她喊：“哎，姑娘，喜欢的话便宜给你，T恤只要49元，比你淘宝便宜呢。”
女孩只是试一试，她不会买，她磨磨蹭蹭地试完就把衣服挂回去，抻平，手指头从衣服纤维上恋恋不舍地挪开，然后说：“不行，我太胖，这件穿上不好看。”
在她看衣服的时候男孩来了，她就漫不经心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看，眼角时不时瞟着隔壁，然后等男孩走了，她就迅速地跑过来取了奶茶，又不疾不徐地跟着他走回去。
黄昏的太阳总是温和的，不再刺眼的光泽跳跃在男孩的后脑勺上，直到他走进楼道消失不见，女孩的心就会像大海，起了层层风浪。
3
五月的时候，老板娘在奶茶店门口张贴了店铺转让启事。
女孩下班回来看到觉得吃惊，老板娘说：“我四十岁没精力了，两个店，一个都开不好。我家那位本来叫我全关了，可我回去会变老年痴呆的，我也懒得做奶茶了，就守着服装店混混日子好了。”
女孩在奶茶店门口左看右看，又跑进里间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憧憬。老板娘说：“姑娘，你想开店？”
她害羞地笑，手搓着手：“想是想，这个转让费，很贵吧？”
老板娘说：“设备都是现成的，如果是你接手的话，打本三万就行了，其他就是房租水电费。”
那天女孩顺着小街走回去，一路都在想奶茶店。她家境不好，老家有患糖尿病的父亲和下岗的母亲，为了供她读大学已经欠了很多外债，每个月过得捉襟见肘。毕业的时候她就想过自己创业，但一没资金二又没合适的项目。
小小的奶茶店屹立在湛蓝的天空下，像一个模糊的希望，女孩忽然很想接手。
阳光下穿过奶茶店，人群在店门口的石板路上走过。五月的蓝花楹开得正好，蓝紫色的花瓣掉下来，落在每一位顾客头上。女孩站在奶香浓郁的店里，忙碌中向来买奶茶的男孩露出微笑，然后对他说：“我知道，你要香芋味的，稍等。”
这个场景无数次在她脑子里翻转，每天晚上她翻来翻去睡不着，她想她不能永远为别人打工，也不想一直沉默地忍受老徐的骚扰。勇敢创业的女孩子，辛苦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是为自己，不受气不受辱，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她能亲手做一杯奶茶给自己喜欢的人，她可以不远不近地凝视他，可以看到自己的感情在温热的空气里发酵，或许在某一天，她会有勇气对他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可是，她毕业才一年，收入也只能勉强糊口，别说三万，连三千都没有。
4
女孩到处借钱，同学和朋友都这个年龄，资历浅，收入低，东拼西凑才借到了六千块。
女孩坐在台灯面前，拿着计算器按了半天，还差一大截。她沮丧极了。
女孩在茶水间跟同事说起这个事情，同事叫她去银行问问，或许可以贷款。她去了，工作一年，只是个小企业，银行工资流水都没多少，又是外地户口，没有房产，被委婉地拒绝了。
隔了几天老徐叫她进办公室问她：“你想贷款？”
女孩点头，老徐推了推眼镜直言不讳：“我可以贷给你，你三年之内还我就行。”
女孩很吃惊，转念一想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便问他：“有什么条件？”
“陪我一夜。”老徐点上一支烟，眯着眼睛吐了吐烟圈。
女孩的牙齿都快咬碎了，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她死命忍住才没有把烟灰缸砸在他头上。
5
陪我一夜。一夜就好。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说着，脑袋突然变成了河马，褐色的大嘴，怪异的鼻孔。
女孩吓得醒过来，才发现是做梦。
她披上外衣站在窗口，从那里望出去，是对面的公寓楼。楼层很高，密集拥挤，很多人租住在这里，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梦想。她不知道男孩住哪一间，留在午夜的灯光已经不多了，在残酷的现实里，大多数人都宁愿把自己的夜晚交给虚幻的梦境。
她一想起男孩，心全是暖的，以前她也有过一个男朋友，他经常把她的短发揉得乱糟糟的，他帮她打饭，陪她去图书馆，和她一起考英语四级。后来他带她去酒店，他们在午夜时分生涩地做爱，她的心是荒凉而恐惧的，没有拥有和被拥有的感觉。
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爱，即使是暗恋，也是一种平静的焦灼的真实的幸福，让她觉得不可触摸的想象，有一种深情在具体地流动。
她在夜里扼制不住自己强烈的想法，她想她或许可以答应老徐的建议。她冒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居然平静了。
她第二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又问了老板娘，铺子还没转出去，但是有两个人已经在洽谈了。她的小心脏扑通地跳，她喝了一口奶茶，黝黑的珍珠卡在喉咙里，有种虚弱的填充感。或许想要最快地筹到钱，只有那一个办法。
她打了老徐的电话，他在那一头发出稳操胜券的笑声。
那一夜她不想去回忆，细节和过程都是陌生的麻木，她把老徐当成了那个男孩，幻想可以让感觉变得美好。她洗澡的时候安慰自己，她只是用年轻的身体作出一种交换，这跟搬运工出卖劳力、程序员出卖技术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没有什么低贱与高尚之分。
她在飘雨的清晨离开酒店，老徐像一头猪还在沉睡中。她的背包里揣着三万块钱，身体支付了利息，她写了欠条，两年还清。
6
女孩辞了职，开起了奶茶店。
店门上挂了一个崭新的招牌，叫萌动奶茶。
老板娘在隔壁卖衣服，无聊的时候还会过来传授一下她做奶茶的手艺。她看着女孩系一条碎花头巾，朴素地站在日光里，纯净的笑脸上是无知无畏的勇敢，很像她年轻时的模样。
有时候老板娘在涂指甲油，还会叫女孩过来一起涂，她给她涂上黑色的指甲油，上面还点缀几粒乳白色，像黑夜里的星光。
男孩第一次来新店的时候，女孩拿奶茶给他，他便看见了她的黑指甲，他笑了笑，递钱给她。
第二次的时候，男孩叫她，老板娘，她便说，我知道，你要香芋味的。
第三次的时候，突然下了大雨，男孩困在遮阳棚下面，喝着奶茶没法走。她在吧台前挪了挪，把木凳子擦干净，然后对他说，你进来避避雨吧。
他说谢谢，然后坐进来。他们坐在一起，空间突然变得狭小。他看着门外的雨对她说，你做的珍珠很好吃，比以前的好吃。她满足地笑起来，心砰砰地跳，雨不断打在屋顶上，像很多人在吵闹，掩饰了她的慌张。
之后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再来。七月了，天气越来越热，雨水也越来越多。
第四次他来了，脸色有些苍白，他排在队伍中间，一点一点往前挪。他取了奶茶，却不走，等人走光了，他才走上前去和她说话，这几天生病了，室友帮我买了奶茶，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心里一跳。
你给我的珍珠总是比别人的多。他笑，眼睛弯弯的，眉峰很明显，面容清秀。
她的脸腾地红起来，不再说话，低下头开始切芒果，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
她扬头对他说，我试着研究了一个新品，芒果稀米露，你帮我尝尝？
7
奶茶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很多人排队等号，每天要卖一百多杯，女孩雇了两个女大学生做兼职，生活在忙碌安宁中一天天向前飞奔。
自从女孩接手后，她在网上学了很多新技能，改良了奶茶的作法，增加了很多好喝的新品，原来糯米做的珍珠换成了木薯粉，更Q弹筋道。
某天下午女孩实在忙不过来了，就贴出了招聘全职店员的启事。
黄昏的时候男孩来了，他把招聘启事撕了，说我把老板炒了，我来应聘可以吗？
女孩就一个劲地笑，眼睛弯成一条缝，心里像开了一扇窗，蕴藏了许久的感情统统爬出来，在身体里飘来荡去。
渐渐的，很多来买奶茶的老顾客都会叫男孩老板，叫女孩老板娘，他们挤在奶茶店里，一个接单收款，一个忙碌制作。
后来他们开通了外卖配送，男孩戴着遮阳帽，穿上印着“萌动”字样的T恤衫，骑车送外卖。
女孩有时候会跟男孩发脾气，埋怨他动作太慢，顾客都催了几次啦。他们会像老夫老妻那样拌嘴，到最后男孩总会说，看在你每次多给我珍珠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第二年夏天，店门口的蓝花楹树又开了一串一串的花，树叶像轻柔的羽毛飘浮在空中。
女孩还清了三万块，拿回了欠条。她坐出租车回来的时候，听到电台正在放杨宗纬的《洋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深处的秘密......
她一边听一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把欠条撕成碎屑，抛向风中。
岁月变得安静美好。每天清晨他们备好充足的原材料，把店铺打扫得窗明几净，没客人的时候就坐在树下暖融融地晒太阳，女孩会靠在椅背上拿着手机念书给男孩听。
“任何不为人知的感情，在萌动之初，都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它穿过黑暗，穿过孤独，穿过冰冷，穿过心脏，穿过体内冒着寒气的伤口……”
那天当她念到书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哽咽了，眼泪滚落在男孩的手上，他直起身子，把她搂进怀里说，你当初就是这样暗恋我的么？
女孩就使劲掐他的手臂，把他掐得呲牙咧嘴像猴子一样跳起来。
好事的女装店老板娘会过来调侃男孩，说老板，什么时候结婚啊，结婚那天是不是每个老顾客都送一杯奶茶啊？
男孩把眼睛瞟瞟女孩说，关键要看老板娘愿不愿意嫁。
女孩笑得甜蜜，说嫁不嫁别人都叫你老板了，一个老板能有几个老板娘呢？
大家哈哈大笑，男孩把遮阳帽取下来，扣在女孩长长的头发上，然后问老板娘有红纸没？
老板娘说干嘛呢？
他说，我要写‘东主有喜 歇业三天’贴在门上啊。
女孩听了，又追着他在树下打来打去。男孩说饶了我吧，我唱你最喜欢的歌给你听。
然后他拉着她的手开始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你会鼻酸，你会流泪，只要你能听到我的全心全意。
女孩噙着眼泪看着他，树上有蓝紫色的花朵飘下来，轻轻地落在他们的脚边。
[作者简介]
风萧蓝黛 |原期刊写手，80后，现居彩云之南，专写爱情小说。文字散见于《爱人》、《爱人时尚》、《恋爱婚姻家庭》、《知音女孩》、《新女性》、《家庭之友暖爱》、《许愿草》等情感杂志。十年旧梦重拾笔，愿思想与文字终能表达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