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事实上,她来我家的确切时间,我并不知晓。
只隐约记得似是一个夏天,我从学校读书回来,她便在了。以后每每回家,家里亲人也许时有外出闯荡,偶不见人,她却一直都在。
她见证了我们旧屋的破败,新屋的崛起,在生命的短流里送老迎新,也见证了几代人不同阶段的挣扎与成长。大叔说:“这狗已经成为我们家人了,不能杀、不能卖,若她死了也要为她找块地好好埋葬。”
她不比一般的土狗,全身黑乎乎或者土黄土黄,她的毛色是白底黄花,很讲究的衣着,从不咬人,性情纯良。守起家来却也有凶悍威猛的一面,一旦遇着不识好歹的陌生人非要不经同意入门,她便露出凶牙,“汪汪”个没停,直到家人出门迎看,几声呵斥,她便停声打住。
与她初相见,我还在高中寄宿读书,偶一回家,学生妹的我还有些怕狗,她倒是大大方方过来闻了闻我,似知晓是自家人,又大大方方走了开去。此后,每次我周末回来,她远远便跑到江边迎我,若我出门她也要跟随出老远,将我送到河对岸。
农村里养狗,从不给狗取名字,所以至今唤她,也只喊“狗汪——”,不管有没有看到她,喊到两三声总能看到她快速奔来的身影。有一回回家,看到她的前左腿瘸了起来,于是我问家人:“狗怎么腿瘸了?”
“她爱跑远,跑到江对面被人打咯……”
我同情地望着她,却并没有进一步为她疗伤,她倒不在意,眼睛看了看我权作安慰,又一瘸一瘸地跑了开去。那段时间她也瘦,身上的毛一块一块脱落,身子瘦得只剩骨架子了,我还以为她熬不了多久,几个月在外求学,下次回来,她竟又好全了——身子饱满起来,腿也不瘸了。
“她怀崽子了,过个把月要生了!”
那段时间她吃的特别讲究,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便躲在餐桌底下转来转去的捡漏,她也更加敏感,露出尖牙的次数频繁了起来,但也始终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再过一段时间回家,她回复了温良的模样,我满心欢喜地去狗窝里找寻小狗,狗崽子却一只也没见到。
“奶奶,狗崽子去哪了?”
“送人了!家里养那么多狗干啥?”
“哦……”
我心里有些失落,她却似乎没有多大介意,仍旧奔跑得风生水起。那时候她正值青春壮年,有的是愿意追随的野狗家犬。
一年又一年,她守护着家。待我参加工作后,一年回不了几次家,有一回到家,她竟学会了前腿趴到人身上,激动地寻找专门接待她的食物——但大部分时候换得是呵斥她的声音,她倒也习惯了,没找到吃的便默默走开,远远观望家人重逢的欢喜。
后来,家里多了一条年轻的公狗,据说是她的崽子。两条狗形影不离,但开始能看出来,她和他在生命力上鲜明的对比。家人说她每年都要生狗崽子,之前也留过一只,只是养大了那只竟会咬人,便送人了,说是送人,其实就是给到杀狗的人送了顿狗肉。这次这只长大后和她一样,容易驯服,也不咬人,就暂时留了下来。
我结婚生娃,组建了新的小家庭,逢年过节才回一次家,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两只狗第一时间都会上来迎人。时光流逝,小宝宝慢慢长大,再仔细观察,她已告别了往日激情洋溢的奔跑,一日一日悠闲地在家附近散步,时而趴下来休息一会,眼神里有了如水的沉静时光。
我有时想,她如果像人一样,会不会也有向往远方的梦想?会不会为了追逐青春而告别家乡?会不会愿意一次次毫无留恋地让狗崽子四散流浪?还会不会坚守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家?她又是怎么做到十几年如一日,记住远方游荡的家人模样?
家门口的道路早就换了模样,从前的泥土地换成了柏油马路,附近开发的风景区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外地人,让家乡繁华。而她还是一样,温顺、纯良,伴随着日渐老去的时光。
狗汪,你好!
狗汪,谢谢你!
狗汪,很高兴你来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