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ento Mori奇思妙想悬疑推理

想要活下去的逝者

2017-06-03  本文已影响292人  惬意的幽灵鲨

05.一直看着她的男人

傍晚蘼荼订了一盒披萨,端坐在客厅像只守着主人的小狗。她在等蝶侍工作回来。金色夕阳透过阳台的窗户照进,在地板上泛起刺眼的光芒。

蘼荼坐在沙发上,身边是上次和蝶侍去游乐园抽奖赢回来的等身玩偶。早在福利院蘼荼就很喜欢玩偶,有它陪着自己睡觉总比一个人在铁床上瑟瑟发抖要好的多。那时她每年圣诞都许愿能得到一个这样的玩偶,每年每年都取同样的愿望——这个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直到自己不再相信圣诞老人存在为止。

她曾问过蝶侍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她很认真地点头说相信。蘼荼又问她为什么相信,蝶侍说因为从小自己都能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

真是温柔的养父母啊。蘼荼心里感叹。或许自己成为无神论者实在是太早了点。她这么觉得。

现在蝶侍已经在旧市找到了份工作,这比蘼荼预想的要轻松的多。虽然只是在餐厅端盘子之类的琐事,但老板一眼便认出蝶侍就是上次出演那场戏剧的少女。再加上蝶侍受过礼仪培训,长相娇好,简直成了店里面的活招牌。很多新市的居民都会不辞辛苦前来一睹蝶侍芳容,这让老板相当满意。

蘼荼知道蝶侍在竭力克服自己对异性的恐惧——她做得很好。现在她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回应男性客人对自己的玩笑话,尽管暗地里她告诉蘼荼自己内心还是害怕的要命。

蘼荼也知道自己朋友这么拼命的原因:她要反哺自己的养父母。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她需要钱。她的养父是福利院的门卫,养母则是服务员。这在新市只能算上中等偏下的收入阶层。

蘼荼见过蝶侍的养父母。就是那对慈祥的人收养蝶侍并给她新生,蘼荼完全能理解蝶侍这么努力的原因。她生的那么俊俏,却还是凭自己的实力在新市坚韧地生活下去。而且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有人在她身后支持着她。

真的好羡慕。

而相比之下——自己的生活简直就是一团糟。蘼荼没有父母需要去赡养,自然也得不到父母的爱与帮助,她住在旧市生活区的公寓里安然度日,说为浑浑噩噩也不为过。

除了平常为机构收集罪恶作为能源外,她没干过什么稳定的工作,也没多少外出兼职的经验。原本她只想一心栽在收集能源的工作上,觉得一心一意会让自己离目标更近些。但无趣与怠惰有如苔藓,开始从平常而乏味的日常生活中滋生出来。

她渐渐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自己身边的人,蝶侍也好,埙也好,他们都是那么优秀,那么充实地活着,令人羡慕。可再看看自己,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她生活就是一潭死水呢?

明明刚入职的时候还满腔雄心壮志,要为未来那个“没有罪恶的美好世界”尽一份力,可现在,自己除了拾荒者般收集罪恶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现在埙在忙着他的“机密事件”,蝶侍忙着工作,就她一人游手好闲。

女孩脑袋里一团糟,执念在折磨她的思绪。她使劲拍拍自己的脑门:别再瞎想了,做点实事吧!

她起身,准备去厨房烧水泡咖啡。

对啊。突然她想起,自己供职的“机构”究竟是干什么的?身为基层员工她的任务只是收集罪恶,定期送往旧市中心的工厂,除此之外再接一点埙推荐的委托而已。她对机构高层的决策一无所知。难道这仅仅是能源公司?蘼荼承认这种把人性罪恶作为能源使用的技术十分了不起,但她总觉得这么庞大的组织不应该只满足于此。它已渗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能源、司法、维安、社会福利……这么伟大的机构,也一定有着更加伟大的发展计划吧。

她向往着,迷惑着。像孩子仰望夜空,却不知道在群星背后还存在着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

“蝶侍!欢迎回……哎?”

在门口的却不是蝶侍。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子提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纸袋,不明白地冲她笑,牙齿泛着淡淡的白光。

除此之外,夕阳下逆着光蘼荼看不清她的脸。

她刚想说谢绝推销,那女子却摇摇头:“你看我这样子像推销的?”

那女子梳着高马尾戴着眼镜,披着的白大褂使她与周遭格格不入。

嗯,的确不像。

“你就是蘼荼吧?我听埙提到过你。”那女子倒是一见如故,提提手中的袋子,“我叫蝉花,也是机构里的人。你不认识很正常,我们不在一个部门工作。方便的话,进去说怎样?”

犹豫了一下,蘼荼拿来拖鞋,请她进来。

两人隔着茶几相向而坐,厨房里的烧水壶被蒸汽顶着,金属盖子嘎拉拉地响。蘼荼缩在座位上身子发僵。面对陌生人的紧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感觉到这位来访者身上正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是打了个寒战。

一开始蝉花只是懒散地四处打量屋子,问些无关痛痒的寒暄话。蘼荼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这位同事不请自来的原因是什么。

“你是不是对埙最近在调查的事情很感兴趣?”蝉花总算道出重点。

“这、这件事情不应该是机密吗!”不等蘼荼说完,蝉花便用食指示意她别说话。

“你知道最近的那则命案吧。”蝉花的眼镜框反射着夕阳的金光兀自说着,“新市博物馆馆长在闭馆前遇袭身亡,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脏,凶器是馆藏的一把匕首。嫌疑人是博物馆的一名保安,但他拒捕逃亡,还挟持年幼女童作为人质,结果……肯定是当场击毙了。”

蘼荼不知道这件事情。她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但蝉花说这个有什么意图?

“精彩的部分还没有上演呢。尸检时那匕首根本无法从尸体上取下,简直融为一体,而且上面只有受害人自己的指纹。所以机构插手了。可那把匕首竟然无法被任何已知的方法破坏,所构成的材料也是完全未知。我们的研究才刚刚开始,谁知那尸体与凶器竟然一同从机构的地下室消失地无影无踪……很不可思议,对吧。”

说着她拿出纸袋,一阵窸窣:“你是不是很好奇埙最近在做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吧。他的部门接手了这个事件,因为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警署所能处理的事件范畴。可是……现在他也犯难了。因为,他甚至连失踪的凶器都找不到。不过,我有线索。”

可这时,蝉花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了。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蘼荼,好像她脸上有洗不去的脏:“我透过你的眼睛看见了一些东西。我看见了你的朋友,还有你的上司。他们拥有你没有的东西,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么,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过得比你好,只有你被他们抛在身后,是吧。”

蘼荼浑身一怔。

“你的朋友有爱她的家人,你的上司有出色的能力,而你,一无所有。你无论怎么掩盖内心的想法我都能看见。哈哈,放心。我不会因此对你有什么偏见,我只是想问问……”,蝉花咧开嘴角,邪魅一笑,“你,嫉妒他们吗?”

“我……我没有嫉妒!根本就没有!”蘼荼慌忙大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慌张。她很害怕,是那种被一览无余,无处可藏的害怕。面前那个叫蝉花的女子,竟然也有读取他人思绪的能力吗!

“所以,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一件你肯定无法拒绝的事情。一件可以让你的生活脱离无趣,让你不再‘羡慕’他们的事情。”蝉花身子前倾,把脸凑近无路可退的蘼荼,狞笑,“虽然不久前那把匕首失踪了,但并不代表我就找不到它。请看,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蝉花打开纸袋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把匕首。

“这、这是……”

蝉花微微一笑,揭开木盒盖子,让那把匕首完全暴露在蘼荼面前。

那把匕首的剑柄如蒙了层灰般暗淡,诡异的骷髅花纹在其上盛开,中间镶着不知名的宝石。它的刀面泛着哑光,漆黑如墨又光可鉴人,锋利的边缘隐约透着血液凝固般的紫黑。压抑与死亡将它磨地寒光闪闪。

蘼荼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觉得那把匕首有一股可怕而无法抗拒的魔力让她挪不开眼睛。她浑身僵硬,仿佛被铁钳死死夹住;整个视野开始扭曲,她开始耳鸣,头晕,身子晕晕沉沉。而下一秒无尽的低语灌入她的脑海:

“接受我……”

“拿起我……”

“我好冷,好孤独……”

“帮帮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求求你……把我插入你的心脏。”

她痛苦地叫出声来,倒在沙发上,头痛欲裂。她感觉自己的十指几乎要扭曲在一起,身子却被压缩到毫无知觉,仿佛再过一秒自己的灵魂都要被生生扯出。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痉挛般四处摸索,蘼荼知道只要自己此刻抓住匕首,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插入自己的胸膛。

“有意思。居然坚持了这么久。不愧是……那家伙相中的人。”此刻她的听觉已经失常,蝉花的声音就像洞穴里的回音,在她耳膜间激荡冲撞。

“你这么痛苦,不如我帮你解脱吧。这把匕首还有别的作用。”有人走近的声音。

她……她绝对不是机构的人!你、你究竟是谁!

蘼荼眯开眼,只见蝉花拿起匕首,手起刀落——肩膀传来剧痛。她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又是一丝疼痛,蝉花把匕首拔出,刀刃沾着鲜血。蘼荼余光却看见蝉花又把匕首捅进了她身旁玩偶的肩上:和她伤口相同的位置。接着无穷的黑暗粉碎了她的意识,还有她平凡而惬意的生活。

“蘼荼?蘼荼!你怎么了?这伤是怎么回事?”黑暗中她没有再感受到苦楚,只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她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她本能地伸出手,身子却不听使唤。

蝶侍……她回来了吗……

“我……我没事,不过谢谢你关心。你看,血已经止住了。”

蘼荼大脑一片空白。刚刚这确确实实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可现在她分明连话都不能讲啊!

“哎呀,你看玩偶上有把匕首……可惜了,这么好的玩偶。”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会错的,这就是她自己的音色。

“说什么傻话!你没事就太好了。玩偶坏了还可以再买,但是你出事了该怎么办!”蝶侍焦急地说。

“哦,是这样啊。那我就把它丢了吧,反正已经坏了。你问我的伤是怎么回事?诶呀这个就别在意了,人没事就好。你先坐着,我去扔垃圾。”

接着蘼荼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她想声嘶力竭地呼喊自己朋友的名字,可是她的嘴巴就像被缝合住般张不开。一串脚步声响起,是下楼的声音。

这时她感觉有人凑近她的耳廓低语:“虽然和计划有些出入,但我已经找到了这么好的身体。你现在,能体会到我被困在匕首里的感觉了吗?好好享受吧,那种绝望与孤独。你应该感谢她没有直接把我刺穿你的心脏,所以你才留下一条小命。”

话音刚落,蘼荼便被狠狠扔到公寓门外的垃圾堆里。

“但你这副皮囊,我便收下了!”对方大笑,扬长而去。

这时蘼荼才彻底反应过来,她的视线不再黑暗,身子也可以略微活动。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打在她身上——她伸出手臂,打算看看自己肩膀上的伤,可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色彩斑斓填满棉花的手!她疯狂地打量周围:不……这不是真的!她的身子变得蓬松柔软,布满彩色的线头与绒毛,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血肉之躯——

曾经的自己,现在只剩下一具毛茸茸的等身玩偶,肩膀上还残留着插进去的匕首。

蘼荼整个人呆坐在原地。

此刻楼下本该会穿传出一阵震碎玻璃的尖叫——假如她还能发出声音的话。

屋子里,“蘼荼”掸掸手,为自己的新身体欢喜庆祝。一回来她便四处观察自己的一切,摸摸头发,晃晃胳膊,还伸着头想去舔自己的手肘。玩够了便不禁发出快活的笑声,全然不顾一旁蝶侍诧异地瞪大双眼。

“你今天很开心啊。”蝶侍从微波炉取出披萨,“快来吃吧,说说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蘼荼”扑上来,抓住蝶侍的双肩在她身上小狗似地乱嗅。最后她的目光锁定在蝶侍手上的披萨,她咽咽唾沫。

“你是这屋的主人?”“蘼荼”问。因为只是单纯地占据了蘼荼的身体,她无从得知这位少女残存的记忆与人格。话一出口她又觉得突兀,这样不是在暴露自己吗!

蝶侍盯着“蘼荼”好一会,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别装傻啦。我知道今天我回来有点晚,拜托你别生气了,快趁热吃。”

“蘼荼”满腹狐疑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披萨,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不好吃吗?果然披萨要刚买来就吃……”

这时“蘼荼”的眼角渗出两滴泪水。她发疯似的扑上去大快朵颐,边吃边哭。惊异之余蝶侍连忙拍她的背,怕她噎着。

“这这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好吃?”“蘼荼”泪流满面。

“这是披萨啊,你原来有这么喜欢吃?”蝶侍也很惊讶。

“我……我好久都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了。饥饿感可真是讽刺。上次占据人类身体的时候可能这种食物还没有发明出来吧……”“蘼荼”哽咽着用手抹抹眼泪,“好幸福……活着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风卷残云后她看向蝶侍,宛如求食的猫:“还有吗!我还想吃!”她晃着蝶侍的肩膀亲密地撒娇,弄得女孩满脸通红。

蝶侍感到好笑,蘼荼为了减肥从来不在晚饭时加餐。现在可好,她怎么这么快就屈服了?

最后蝶侍拗不过她,答应马上做炒饭给她吃,“蘼荼”高兴地直欢呼。

望着蝶侍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蘼荼”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没想到自己刚夺得新身体就能享受到这般待遇,看来自己得改变计划了。

哼,那个被丢在垃圾堆里的你,凭什么只有你自己能享受这一切?而且完全没有表现出珍惜的样子。现在,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冷酷地咧开嘴角,靠上沙发。

真正的蘼荼此刻瘫坐在地上,污水在她身旁横流。野猫眼睛冒着幽光,掀翻垃圾桶的盖子,清脆的声响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费力地回想发生了什么,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她的灵魂不知怎么回事,被囚禁在这个布偶里面,而此刻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体却被另一个人占据了。但这……这也诡异了吧?

“看来你很清醒了。”一个声音闯入她的脑海。

她环顾四周,陪伴她的只有黑暗伸出千万只手把灯火压缩到掌心。

“我在这。你肩上。”

蘼荼低头一看,是自己肩上插着的那把匕首。

“你会说话?”

“我当然会说话。很久以前,我可是和你一样的人类。”匕首那边传来声音。这种声音和当时蘼荼听见的低语声一样,就像有人跨过耳膜的桎梏,直接与你灵魂对话,而且分辨不出男女。

“你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还有那个蝉花是谁!”蘼荼怒不可遏。

“冷静,小姐。虽然这些是机密,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不认识那个叫蝉花的女人,我只是和她达成了协议:我为她所用,而她把我带出所谓的‘机构’,并替我找到更优质的身体。仅此而已。”

“你究竟是什么人?”蘼荼算是勉强冷静下来。

“你可以称呼我为‘新死’。我是一个被束缚在这把匕首里的鬼魂。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肉体作为我灵魂的容器。”毫无感情的回答。

“可你不是已经占据我的身体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看,”新死不紧不慢地说,“虽然我被困在匕首里,但那些看到我的人类会都被我的意志影响。我会操纵他们,让他们把我插入他们的心脏——在他们死后,我的灵魂将会占据他们的肉身,代替他们活下去。但这次是第一次。因为我没有一次把你杀死,我只是刺穿了你的肩膀,所以我灵魂中大部分的欲望与戾气占据了你的身体,而来不及转移的理性则留在了匕首上,作为我自己灵魂与人格的副本待命。所以我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情感存在。而你的灵魂以你的鲜血为媒介,被驱赶到了这个布偶里。总而言之,你没有被我杀掉,但我也占据了你的身体。”

蘼荼想起自己在昏迷前蝉花那一串奇怪的动作,原来是为了把她的灵魂转移过来。这下蘼荼糊涂了,她究竟是要害我还是要救我?

“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些,是因为那个女人背叛了我。她说会把我带离这座城市,却不想她把我丢在了这。你是不是和她有仇?她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却又故意不想置你于死地。”

蘼荼在工作时从来没有和谁结过仇,何况她真的没有见过蝉花。她毫无头绪。

“她不希望我的秘密被人所知,所以这就算对她的报复。但这种事情就算被你知道了你也奈何不了我,所以目前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一片沉默。

“我希望你能帮我个忙。”新死突然开口,“我希望你,能把我从你躯体中收回。”

蘼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觉得一个疯狂寻找宿主的冷血鬼魂会说出这番话。

她在等它进一步解释原因。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回答。

屋子里新死已经吃完了三碗炒饭。蝶侍穿着围裙在一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她笑的时候眼睛眯起,脸颊掬起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眉毛如将蚀之月,很美。

“她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饭?真幸福呢。”新死油光满面。

“她?”

“啊,没什么。”在享受美食时它放松警惕,不小心又说漏了嘴。

饭后新死尽量站在蘼荼的角度,把自己所能问的都问了遍。蝶侍只是捂着嘴笑,打趣蘼荼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在蝶侍去浴室洗澡时新死来到阳台,此刻蘼荼正试图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踩着空调外箱爬上来。

“你可真慢。”新死伸出脚死死踩住蘼荼刚搭上来的手。它俯下身:“听好,反正你这个布偶身子也死不了,但是你那个朋友就不好说了。”

“你想对蝶侍做什么!”蘼荼在内心怒吼。

“我能听到你的愤怒。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人质啊。”新死冷笑,“本来我打算取回匕首,再把她杀掉后附身于她,因为她的皮囊明显比你要好得多。但是,看在她对我这么好,又做得一手好饭的份上,我姑且留她一命。现在……”

“回来吧。”蘼荼肩上的匕首发话了。

“你……原来你没能转移过来?怪不得感觉自己少了一些东西。喂,你该不会要替她说话?我们可是一体的啊!”

“你这样实在是太可悲了。既然无法当场杀死宿主,那么你强行占据她的身子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哼。你懂什么。我以往占据的身体,你还记得吗?都是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啊!就算我的灵魂转移上去,也不会有心跳,那躯体也会渐渐腐朽,就是因为只是尸体而已啊!但现在,我第一次拥有活人的躯体,她的心跳,她的脉搏,她的呼吸,多么鲜活多么美妙!明智点吧,老朋友。我们永恒的旅程终于可以走到尽头了。”

“你、你想永远霸占我的躯体?”蘼荼听出了新死的意味。

新死点点头,得胜般扬起下巴。

“蘼荼,你在和谁讲话?”蝶侍在客厅问。

蘼荼拼尽全力挣扎着,想翻上阳台,奈何被新死挡住未能如愿。

“什么都没有,自言自语呢。”新死笑笑,随后狠狠在地上蹭着蘼荼的玩偶手掌,残忍玩弄一番后,一脚把她踢下阳台。

蘼荼并没有直接掉到地上,她被窗外的挂钩勾住,悬在二楼与一楼之间。

幸好那家没有人,不然肯定以为大晚上有人在窗外上吊。

“我们还有办法。你半夜潜入屋子,在不惊醒新死的情况下找到你的朋友。如果当面揭穿它的身份,新死只有舍弃你的躯体。”匕首为蘼荼出谋划策。蘼荼知道蝶侍在门口的地毯下藏了备用钥匙,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按照蝶侍的作息她十点多就会睡觉,那之后行动最恰当。

蘼荼只好等着,望向自己家的窗户,等着蝶侍房间熄灯的那一刻。

当灯光熄灭后,蘼荼爬到三楼,从地毯下摸出钥匙开门。一开始她还担心蝶侍会反锁上门,因为没有安全感的她每晚睡前都会这样。但这次很反常地没锁。

屋子里透进月光,所以家具什么的都能看清,视野泛着青灰就像淹没于海底。新死此刻应该在自己的房间,只要不吵醒它潜入蝶侍的卧室便可以了。

布偶身子很轻,完全不用担心会踩在地上发出声音。蘼荼轻推开门,一边盘算着该怎么向蝶侍解释,因为半夜一个布偶自己开门走进你的房间,这实在是太惊悚了。如果蝶侍被吓得直接尖叫,那么自己将会成为瓮中之鳖被新死堵截。

蘼荼走到床边,望着那个背对自己的模糊身影。她怜爱地伸出手,想轻轻推醒自己的朋友。不管她反应如何,现在只能选择相信蝶侍。

“等等!”匕首突然大喊。

蘼荼还没反应过来,床上的便人翻身而起,一掌将蘼荼狠狠推到墙上。蘼荼觉得脖子一紧,对方已将自己牢牢掐住。

“恭候多时了。”新死撩撩长发,“我早就料到你会来这,所以就和你的朋友交换了房间。”

蘼荼奋力挣扎,可还是无法挣脱新死的蛮力。

“好了。现在,该让你永远地消失了……”

灯在这时打开。

蝶侍穿着睡裙站在门口。

蘼荼与“蘼荼”僵在原地,尴尬地看向蝶侍。

新死立刻把蘼荼往地上一扔,跳到床上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蝶侍,危险!那、那个布偶被鬼魂附身了!你看那个匕首就是它的媒介,它跑到我的房间想害我!”

蝶侍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走到蘼荼身旁,跪在地上:“你说布偶被鬼魂附身了,那是个怎样的鬼魂?”

“那是……是一个贪婪而冷漠的鬼魂。它在这之前夺去了千万人的生命,只是因为它自私地想借助他人的血肉活下去。没错。它懦弱、残忍、虚伪,伤害了太多太多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于这世上的资格!”新死喃喃。在说这些话时它声音隐约发颤。

“蘼荼,你听到了吗。它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却犯下了那么多的过错。”蝶侍说。不是对着占据蘼荼身体的新死,而是对着被困在布偶里的蘼荼。她把布偶举起,抱在怀中。

蘼荼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布偶身体不能哭。

“蝶侍,你在干什么!”新死仍不死心。

“请你把我朋友的身体还回来吧。不用再装了。”蝶侍站起,直视新死,走到它面前。

“你……究竟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一开始。可能就是第六感吧,察觉出你不对劲。其实我在阳台已经看见你和蘼荼了,在那时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直觉。”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你是客人。只要进了这间屋子都是客人。而且看样子你也不想伤害我。”蝶侍笑着伸出手,“所以,能请你把抢来的身体还回去吗?”

“不……不可能。我会一直占着这个身体,为了这具鲜活的身躯我愿意付出一切!”新死扑上来抓住蝶侍,“我可以舍弃‘新死’这个名字,我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好生活,我可以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守护一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想这样活下去,然后在朋友与家人的怀抱中平静地迎来死亡!仅此而已啊!”

这时匕首里传出声音。

“请接受事实吧。我们已经死了。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我们要不停地寻找宿主来重温活着的感觉。

但人死不能复生。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理。我很遗憾。替你感到遗憾,替我们感到遗憾,替那个执着地想要‘活下去’的我……感到遗憾。”

新死跪坐在地上。它哭了。

“你看到了吗?眼泪……我哭了……哈哈哈原来流泪是种感觉,我已经差不多忘光了。我、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但是我已经去世了太久太久……不公平,不公平啊!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幸福为什么我只能被困在寒冷的匕首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生者的特权,就是永生者的代价。”匕首冰冷地回答。

新死扑上来,死死拽住蘼荼的身子要把她撕地四分五裂。蝶侍用力拉住她也没用。

“你为什么要这样!”蘼荼痛苦地哭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美貌没有金钱甚至连父母都没有!没有人爱着我没有人在乎我,我的生活一事无成毫无意义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因为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我嫉妒你,我嫉妒你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我却已经死了!”新死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蘼荼感觉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她的余光瞥见自己肩上的匕首。她想都没想,用尽全力抽出匕首,狠狠向新死肩膀刺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传来。

“蘼荼,蘼荼!”女孩在蝶侍温柔的推搡下醒来。肩膀上还残留有疼痛,她下意识地捂住伤口,等等……自己的身体回来了!

“新死呢?”蘼荼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蝶侍指指在地上的那把匕首。

“蝶侍快跑那把匕首很危险!”蘼荼不顾疼痛起身拉起蝶侍,她却摇摇头:“它已经没有动静了。”

蘼荼靠近匕首。它只是在地上,和普通的匕首没有任何区别。

不,蘼荼能感觉到那个灵魂还被束缚在匕首上。但此刻却再无戾气与杀意。

有的,只是沉默而无止境的悲哀。

“要把它上交给机构吗?”蝶侍问。

蘼荼犹豫一阵,接着摇摇头。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拾起。它比她想的要重得多。

在靠近观察的那一刻,蘼荼发现在匕首本该坚不可摧的刀刃上,多出了一条细微而深深的裂痕。

07.站在楼顶的那个人


【九想】·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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