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门外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42期“门”专题活动。
挂了电话，吉娜脑子里还是嗡嗡作响。窗外的天尚未透亮，灰蒙蒙的，风雨欲来，吉娜仿佛闻到了泥土的味道。二姐的声音很遥远，嘴里像含了糖，呜哩呜噜的，偏偏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母亲不好了。
吉娜眼睛里的泪无知无觉地滚落一脸，她嗓子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怎么就不好了呢！她无意识呢喃，眼前是老母亲摸索着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大门的身影，她说妈妈你快回去，母亲戴着小白帽眼睛看向她，但她知道，母亲其时只能看到个影子。“幺儿，娘看得到，莫怕。”她挥手下了楼，出了单元门，又折转身子靠在一楼墙上，母亲仍然没进屋，喃喃地说着：“额的娃，娘还能见着你几次呢。”
门里门外，泪是相同的，热。
窝在小床上吉娜抖着手点开去哪儿APP，一排排的行程密密麻麻的，怎么看都看不清。吉娜拼命眨巴眼睛，手指上下机械地滑动。
“妈妈，你怎么了。”门推开条缝，女儿迷迷糊糊的睁大眼睛挤了进来。
“宝宝，你外婆不好了，我要没有妈妈了，我要成孤儿了。”这一刻吉娜所有压抑的情绪忽然失控，搂着女儿号陶大哭。
“不会不会，妈妈，你还有我，还有爸爸。”女儿侧过身子坐在床上搂住吉娜，女孩的身子纤瘦单薄，但此时吉娜却觉得无比安心。
“别哭了，妈妈，姥姥年纪大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再说，说不定你回去，姥姥又好转了呢，你把身体哭坏不白搭吗。”女孩小大人一样数落着。
吉娜背着女儿收好的双肩包出门时，女孩还在一遍遍重复，“到机场打电话给我，给你的洗漱包在背包夹层，零钱在钱包里，身份证在侧袋里，电子登机牌给你办好了，你要找不到登机口就问机场工作人员，别瞎转。”
“知道了。啰嗦。”吉娜把门彭的一声关上。“伞。”门又一次被拉开，女孩手里举着一把格子伞，“这把伞轻。这下可以了，快走吧。”这次门被女孩彭的一声关上。
门里门外，牵挂是相同的，千里之外的妈妈，咫尺之间的女儿。
飞机平稳地在云层穿行，吉娜再一次合什感谢上苍，下了一早晨的暴雨居然莫名其妙地停了，蓝天如洗。
机翼旁边的云朵仿佛触手可摸，吉娜耳边不由得又想起女儿孩子气的话，“妈妈，如果上帝允许我许一个愿望，我一定要一个任意门，门外是缤纷的世界，门后永远是家。”
门后永远是家。吉娜的心揪成一团，恐惧潮水般漫过来，她摸出速效救心丸含了五粒。眼前起了雾，门推开，母亲的声音不在，那张大桌子，门后的电视，放着圣经诗歌的MP3烟尘般散去。
门外依然是缤纷的世界，母亲没了，门后没有家了。
飞机落地的耳鸣尚未消散，丈夫的电话打了进来，“老婆，你别急，大姐说，昨天下午妈妈又能进食了，虽然仍然说不出话，但是能进食就是好转，你别怕，会好起来的。”
吉娜的心就像那个从球拍上滚落的乒乓球，追着怎么也抓不住，却终于泄了劲，自己停了下来。
爬着老旧的楼梯上到二楼，门是开的，老式一室一厅的房子一眼就能望见客厅的床。床上一个侧着身子的人影随着呼吸慢慢起伏着，床边的氧气瓶上咕嘟嘟冒着泡。
“妈妈。”吉娜几步奔到床边，床上的女人瘦成小小的一团，吉娜不敢相信地上下摸索着，女人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鼻子上插着氧气管。
“小妹，你回来就好，老娘今天早晨开始就没醒来过，只能喝点水了，叫也不答应了。”桌子边上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轻轻抓住吉娜的手臂。“你别急，老妈就算听不到，她心里知道你回来的。”
“姐夫。”吉娜喊了一声，哽咽难言。
“妈妈嘴唇太干了，我给她抹点水。”吉娜用棉签轻轻沾着女人干涩的唇。
“妈怎样，有醒过吗？”
“叫都叫不醒。我刚才给她换纸尿裤时，听到妈妈哼了一声。”
“妈妈可能真的不行了。”屋子里的声音多了起来，吉娜脑子里不断挤进来嗡嗡的声音。
“谁说的，妈妈有呼吸，有脉搏。我刚摸过。”吉娜拽着男人到床边，“姐夫你摸。又拽着女人到床边，“小姐你摸，妈妈有脉搏。她不断拽着屋子里的每个人来摸。
“有的，有的，小妹不哭，我们摸到了。”一个圆润的女人过来抱着吉娜。
“妹夫，你先带小幺回家换个衣服，她刚下飞机，你先带她回去，下午再过来。”
“好。”吉娜挣扎中，男人的声音低声劝着，“咱们先回家换个衣服，你路上折腾两天都是细菌，妈妈身体不好，你换衣服洗干净咱们再过来。”
“哦，对。”吉娜闻闻自己，顺从地跟着男人走出门去。
门没关，吉娜扭头，床上女人的身影仍然有节奏地起伏着。“妈会好的吧。”吉娜盯着男人的脸。“男人低垂着眼，“妈很安祥。”
“欢迎回家，已开锁。”吉娜挪进屋子，屋子干净得一尘不染，没一丝烟火气。吉娜无意识地在每个屋子转悠着。“你先换衣服洗澡，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男人在厨房转了一圈，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吉娜转悠完习惯性坐在客厅地板上，屋子静极了，吉娜呆愣愣地坐着，竖起耳朵听，她甚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了。恐慌再一次如黑夜般紧紧攫住了她。
“对，我要洗澡。”吉娜挣扎两次爬起来，哗啦啦的水声终于打破了满屋的寂静。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落地窗外，窗外马路上汽车的轰鸣声里，吉娜好似终于透了口气。
“嗡嗡。”电话在地板上振动着，吉娜僵硬地停下擦着头发的手，“小妹，小妹，你快来，妈妈没呼吸了。”电话里女人话没说完，哇哇大哭起来。
“姐，你别哭，你先打120。我马上来。”电话从吉娜手中滑落，吉娜没哭，她站起身踉跄走两步，又蹲下身子准备捡手机，还没碰到地板，整个人疼得蜷成一团。“老公，快来接我，妈妈走了。”吉娜挣扎着爬起来，门在身后彭的关上。
门外热气腾腾，门后依然是家，吉娜却觉得所有的热闹都离她很远。
那个最爱她的女人不要她了，那扇门后的家没了，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