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不及蚊子血
“今晚,只怀念过去,好吗。”
“有时候,我们怀念的不是人,是那段可以为某个人奋不顾身的光辉岁月。”
朱砂痣不及蚊子血
文/闻人歌
一.
深夜的时候,我端起桌子上冷掉的黑咖啡,又加了大半杯热牛奶,就着喝下去。我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点开了电脑右下方正在闪烁的粉色猪的头像。那行黑色的五号宋体小字让我浑身颤了颤,杯里未喝完的咖啡差点洒出来。
那行小字很简单,是小猪发过来的。她说:“初七,我恋爱了!!!”正如你所看到的,后面还加了三个惊叹号。
小猪是我的初中同学。她并不是标准的美人,没有白皙的肤色和齐肩的长发。认识她的时候,她便剪了齐耳的短发,无论喝多少杯牛奶都是小麦色的皮肤。但却遮掩不了她优雅的艺术气质。小猪是学画的,艺术女孩坐在画板前调色时,总给人一种安静的忧郁之美。而小猪的美是特别的,她精致的五官上透出的是自信和开朗。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当其他女孩喜欢抿嘴笑时,她总是开怀大笑,一点都不做作。
小猪的异性缘总是很好,追她的男生有很多。作为死党的我,不仅每天要替她收下各种各样的小礼物,还要听她说“初七,烦死了”、“隔壁班的团支书又来烦我了”、“你说男生都怎么这么俗气,初七,我这一辈子跟你过好了”等抱怨的话。这样的抱怨并没有让我嫉妒,反而让我觉得这样的小猪才是真实的,让我更爱小猪。可就是这样一个认为男生俗气,跟我厮混了三年的小猪,现在恋、爱、了。
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字,我心中又悲又喜,竟有了一种嫁女儿的复杂之感。
我该说些什么呢?是带着调侃的语气对她说:“恭喜恭喜,这么多年终于有人了!”还是悲愤地说:“好啊!你终于舍得抛弃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然而都不是,我发了一个微笑,带着一句话“求图求真相,真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收了你这样的妖孽”。
消息发过去后,过了几分钟,粉色猪头像又一次闪烁。我迅速点开,对话窗口里还真的附了一张照片。男生的脸并不是很惊艳,单眼皮,高鼻梁,有着和小猪一样小麦色的皮肤。小猪说,他叫沈嘉,也是学画的。照片上的两人相视一笑,露出淡淡的犁窝,站在一起让人觉得他们很配。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像你,苏航。
二.
年少时的小猪并不是没有情窦出开过。每个班里都会有一个高高瘦瘦、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他就是苏航,是曾经小猪默默放在心上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笑得没心没肺、对所有男生都不屑的小猪却对苏航上了心。记起那年学校露天的体育场里,小猪和我坐在看台上,嘴里嚼着沙冰。小猪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打篮球的那群男生里的一个白影,含糊不清地说:“初七,我觉得我们班上的男生也就苏航长得好看点了。”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穿白色T恤的男生刚好接过球,轻轻向上一抛,一个帅气地三分球进了。
“Yeah!”耳旁响起小猪的欢呼声。
说起苏航,那的确是个很引人注目的男生。
苏航有着短短的头发,尖尖的下颌,和比女生还略白一筹的肤色,逆着光看,似乎有一种病态的美。他的篮球打得很好,人称“单打王”,身边总有一些志同道合的球友兼损友。只是与他们不同,他待人处事少了一些桀敖不训和玩世不恭。他不太说话也很少笑,更不擅长逗女生开心。
无论表里,他都是如一的干净和美好。
从那以后,我和小猪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叫苏航的男生。而我们的话题也从艾薇儿和泰勒斯威芙特聊到了苏航。
“初七,今天篮球赛,苏航一个人就进了六个三分球,帅呆了!”
“初七,苏航发烧没来学校欸,好伤心啊。”
“初七,隔壁班有人跟苏航告白了,苏航果断拒绝了。”
“初七,苏航今天有教我数学题哦!他居然对我笑了。”
小猪总是一脸花痴地提起苏航。我忍着笑意,斜着眼睛问她:“苏航有什么好的?”
“哎,你不懂,初七,”小猪抚了抚额头,“在我眼里,他什么都好啊!”
其实小猪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我懂,因为在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上苏航了。
三.
从进校的第一天起,年级里就有了苏航的传说。关于他的传说,我略有耳闻。其中最流行的一句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航。对于女生来说,无论是帅气英俊的外表,还是华美高超的球技,苏航就是天堂开在人间的分店。只是苏航对女生太冷了,三年来跟他说过话的女生不超过十个。总有八卦的女生在私下里怀疑他的性取向。这三年我与苏航仅有的几次对话也只是匆匆擦肩。现在回忆起来,地点时间早已记不清了,可那句话却依然带着几分青涩的触动。
“同学,你的书掉了。”那是第一次见面,他故作老成的语气里未带戏谑,只是嗓音柔柔的,让人听了很舒服,“你叫——徐初七?名字不错。”
也许从那天起,我就开始注意苏航了。对于苏航的好感我并没有像小猪那样吐露在脸上,而是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收集着关于他的一点一滴。
放学一个人走到车站,总会遇到其他班上的女生吃着北极翅,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二班那个高高瘦瘦,皮肤特别白的男生叫什么?听说篮球打得可好了。”
“好像叫苏航吧,长得挺帅的欸!”
苏航,从其他女生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果然,优秀的男孩子在哪里都是那么瞩目。
四.
我是一个在外人面前寡言的人。除了小猪,我跟班上其他人的交集少得可怜。更别提苏航了。
想起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作为班长的小猪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歌库的包厢里,小猪举起拿着一罐啤酒的手,大有狼牙山五壮士之势,豪情万分地说道:“今天过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所以干脆别矫情了。过去的江湖恩怨都让它过去吧。现在该分手的快分手,该表白的快表白。别唧唧歪歪,磨磨蹭蹭的,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小猪的话引起我们发笑,却很有煽动性。爱闹事的男生开始起哄。
“班长,我喜欢你很久了,给个机会嘛。”
“班长大人,我一直都暗恋你。你能考虑一下么?”
“班长,还有我……”
我偷偷笑着,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小猪。小猪一如既往的霸气,眨了眨眼,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滚”。
苏航晚到了。聚会开到一半的时候,他才推门而入。迎面吹来的空调风让他的肌肤白了三分,额头上有几滴汗珠。苏航不停地说着抱歉,但小猪递来一个话筒,硬让他唱歌作为赔罪。
苏航没有拒绝,他唱了一首《K歌之王》。酷似陈奕迅的嗓音从他的口中传出,没有多炫的歌技,没有浮夸的台风,只是温柔地唱出了淡淡的伤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苏航唱歌,也是最后一次。
歌词里在唱:你不会相信/ 嫁给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我心甘情愿爱爱爱爱到要吐
看着苏航光洁的侧脸,我想换做谁,谁都会心动的吧。
小猪第一次喝了酒,似乎是有点醉了。她突然对我说:“初七,苏航好像是有喜欢的人的。”
“啊,”愣了一会,我才从她的话中回味过来,“不会吧。苏航他……不像吧。”
“谁知道呢!”小猪耸了耸肩,“我问了陌新,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陌新说的?也是,他们俩平时那么好,陌新也应该知道一点。”知道苏航有喜欢的女生后,心情并没有如翻江倒海般不平静。也许像他那么优秀的人,心里老早就装着人了。
“哎,那你不是……”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早放弃了。”小猪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毕竟他都有喜欢的人了。我又何必呢?”
的确,苏航有喜欢的人了,我又何必呢?这话就像是讲给我听的。
“那女生是谁?我们班的?”
“不知道,”小猪摇了摇头,“怎么变八卦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哎,哪有。”我吃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抬头,正好看见苏航放下话筒朝我们走来。
之后,没有之后了。所谓的毕业就像是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火车票。拿到票的我们匆匆忙忙地奔向另一个目的地,来不及管身后有多大的遗憾。那些写在青春里的故事,终究是没有结局的,就像我和苏航。
我去了南城,听人说苏航留在了北里。南城北里,这真的好像世界的两个终级,不停地提醒我不能再见到苏航。最令我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我和苏航像是走在同一条道上的两个人,却始终相背而行。
从此,南城北里,终为陌路。
五.
很多年没听到苏航的消息了。我也没有刨根似的去向过去的同学打听他的事。偶尔闲暇的时候,看看老电影,听听老情歌。突然才发现,原来人对过去的东西总有一种狂热和执念。
大二的暑假,小猪从北方杀回来,陪我闹腾了整整一个夏天。我们还是常常会去蓝调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蓝调依然是蓝调。灰蓝色的屋顶,星星般密布的水晶灯,从角落里泄下来的昏暗的灯光,随处可见的红色的软皮沙发。吧台的左边还是那架旧钢琴,而吧台前的老式唱机里依然放着大提琴曲。小猪和我都要了一杯Red Queen,只是她喜欢加糖,而我更喜欢它原来的味道。
“没想到蓝调还是老样子。”小猪躺在沙发上,舒服地眯上了眼睛,“这么多年了,都没变过。”
“是啊,我记得初中那会儿,我们每个星期五放学都要来这坐一会。”
“说到初中,”小猪直起了腰,问我,“初七,你还记得苏航么?就是篮球打得特别好的那个?”
我微微一愣,诧异她怎么会问这个:“记得啊。”
“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小猪难得正色道。
小猪说,其实她和陌新几个要好的在毕业后的一年暑假里私下又聚了一次。只是那次我在外地没能来,而因为陌新的关系,苏航也来了。大概是因为人少,又一年没见了,聊到过去的事情后,话变多了人也放得开了。当问起苏航初中喜欢的女生是谁时,他只是笑笑,似乎有意识地在逃避这个话题。最后在小猪和陌新的强行逼问下,苏航终于说出那个女生是同班的,披肩的短发,而且是斜刘海。
“当时我一直没回忆起班上那个女生是短发斜刘海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小猪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初七,你初中那会儿好像就是短发斜刘海的吧!”
记忆突然有了一道撕裂的口子,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脑子里迅速下坠,沉甸甸的,又空落落的。口里的Red Queen刚咽下去,唇齿间还留有它的余香,苦涩的却很好闻。
“欸,多久的事了,”我有些讪讪道,“还拿出来开玩笑。”
“也是啊,不过就怕当时没说出来,破坏了苏航他老人家的姻缘。”小猪送了一口气, “不过苏航人挺不错的,如果当初你们在一起……”
“可惜没有如果。”我打断了小猪的话。杯里的Red Queen被一饮而尽。
六.
活在青春里的人和事是疯狂张扬的,而青春过后,那些事情总不愿被人提起,将永远地腐烂在肚子,变得发臭,变得让我们不愿意面对。
羡慕到极致成嫉妒,嫉妒到极致会成憎恶。我憎恶过去,憎恨过去没有负担的日子,憎恶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我们跌跌撞撞地长大,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在人前变得圆滑变得敏感变得小心翼翼。而又在没人的时候,蜷缩在角落里,就像个胆小鬼一样胆战心惊地翻开老照片偷偷地怀念过去的自己。
这种变质的思想和矛盾的行为,让我们在人前微笑,人后哭泣。
有时候,我们怀念的不是人,是那段可以为某个人奋不顾身的光辉岁月,是那些活得叫嚣的日子。
没有如果,如果只属于过去。若是过去的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去问个究竟。只是现在的我,胆小得不愿面对那些腐烂在青春里的故事。
想起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在博客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话到现在都还记得:
曾经有人说,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走进你的生活,并且告诉你为什么你和别人是没有结果的。你在我的生命中打马而过,素衫笑眸,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怀念。将来的我们还会变成怎样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可以一辈子傻下去,一辈子幼稚下去。等到多年以后,你会看到一个未曾被社会改变的我。到那时,我还会对你说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also of my heart.
苏航,到现在你仍是我心头的一点朱砂痣,烂熟透红。只是你属于我的青春,我不愿让你成为平庸的蚊子血。多年以后,我要嫁的也是蚊子血。爱会成为往事,你终会随着那些故事腐烂在我的青春里。
2014年的四月,林一在荧屏上对周小栀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可是他们最终也没能在一起。
现在我要去一个没有你没有青春的地方,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朱砂痣不及蚊子血(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章转载请联系作者)